雪在路边堆着，没完全化，上边结了一层纸一样的脆壳，踩下去还“咯吱咯吱”响。

天刚亮不久，天边灰白一片，像褪色的纸。

一晚上没睡着的池安把羽绒服拉链往上拉了拉，缩着脖子走进街道。

过年已经过去几天，街上还挂着红灯笼，但对联边角已经卷了起来。寒假还没结束，街边的店铺陆陆续续开张，有几家早点摊重新摆出来，炉火正旺，蒸汽带着豆腐脑的香味在冷空气里腾腾上升。

池安挑了家熟悉的铺子，门口铁锅里的热油滋啦作响，老板娘戴着黑色的毛线帽，看见她就笑起来了：“池老师，新年好啊！你今儿来得早啊！”

“新年好，新年好！知道你家的油条这时候炸出来，可不得来早点！”

池安笑着和点了油条和豆浆，又要了一屉小笼包，塑料袋拎在手上冒着热气，手却还冻得通红。

回家的时候，路边堆着烟花燃尽的纸屑，已经没那么白的雪地上新踏出几行脚印。

池安快走几步，呼出的白气一团团往后飘。

快速爬上五楼，开锁推门进屋，屋里暖意扑面而来。

“十九！”

池安一边脱鞋一边喊：“早点买回来了，快趁热吃！”

“来了……”穿着睡衣的十九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

昨晚兴奋到睡不着的池安在床上辗转反侧，连带着十九也没能睡好，早上又跟着池安一块起床洗漱，池安看她眼睛睁不开就没让她一块跟着出去，赶回到卧室让她睡了一个回笼觉。

“抱……”十九半眯着眼从背后环住了池安的腰，整个人都要贴上去。

池安只好赶紧把手里的早餐放下，转身将人抱到怀里。

“快点，别闹了，先吃早饭……”池安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却是纵容的。

十九闭着眼睛在池安的胸前靠了一会，终于肯抬起头，她望向池安：“现在是明天了。”

“什么？”池安搂着她的腰上，手在腰线上滑下去。

腰实在是太细了。

“姐姐，你昨天说过你明天会亲我，昨天的明天就是现在了……”十九仰着脑袋，眼睛亮亮的，嘴角微微翘着，声音软软地撒着娇：“……你现在该亲我了！”

昨天、明天、又现在？

“嗯？哦……”反应过来的池安看了十九一眼，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忍着笑。

十九倒是不气馁，抓着池安的肩膀，踮起脚就想凑上来，一副“我就是要亲你”的模样。

“你啊……”池安的眼中终于藏不住笑意，低着头吻了下去。

不适合出门的冬季大概是十分适合接吻的季节。

整整一个冬天的假期，池安都在和十九黏黏糊糊地亲嘴。

池安一边和十九接吻，一边觉得自己是个禽兽。

大概是因为池安将十九捡回来的时候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这样离奇的改变。

她们成为了恋人，而池安却觉得愧疚，她觉得自己有点乘人之危的嫌疑，趁机占了懵懵懂懂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便宜。

对于十九，池安同情她，怜悯她，觉得她可怜又可爱，而十九的乖巧懂事更加膨胀了池安对她的慈爱之心，池安有时看着十九乖巧的小脸，会在心里感叹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好的孩子。

池安的心中十分地明白，十九是个好孩子，她会因为自己的对她的救助，对自己产生了依赖感激的心理……或许，十九将这样的心理误以为是喜欢？

池安在一开始确实是单纯地出于好心才会救下十九，不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只是单纯地好心，单身二十三年的她没想到自己的会失控。

对，失控！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池安觉得想要亲近，想要拥抱，想要亲吻，一会看不见了就要想念，看见她笑起来就觉得高兴，看见她难过了掉点眼泪，就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去哄去抱。

十九刚进家门的时候，池安还信誓旦旦地立下规矩。

“你只能在这里留一个冬天。”

“等伤养好之后，你必须离开。”

不仅如此，池安还将自己的房间列为禁止十九进入的私人区间。

而现在，冬天就要结束了，早就把腿伤养好了的十九不仅进入了池安的房间，还和她睡在了同一张床上，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枕着她的胳膊、贴着她柔软的胸部、抱着她的腰在她的怀抱里酣睡。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池安始料未及，在池安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坦然接受了这样的亲密的肢体接触。

……

第一次见面时，陌生的状态让十九对池安还保留着一丝警惕。

这个人救了她，对她温柔地微笑，治疗她的伤口，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却也还是在她的请求之后允许她留下。

于是十九意识到池安是一个好人。

之后十九也有努力地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作为回报，当然十九毕竟与真正的世界隔离太久，她对很多东西都是不了解的，那怕她再聪慧，也难免会闹出一些笑话。

想帮忙洗碗，结果洗洁精倒太多，弄了一水池子的泡泡，盘子也滑不溜手，最后还摔了两个；想要擦地板，又用拖把拖地太慢，就直接倒了一盆水在地上，差点淹了地上的插座；洗衣服的时候，家里的洗衣粉用完了，池安还没回家，知道肥皂也能洗东西，于是在洗衣机里放了一整块香皂，导致泡泡冒了一地，洗衣机也差点报废……

即便是有着血缘关系的父母，在得知孩子犯了这样的错时，也不见得能压得住脾气。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会大发雷霆，再不济也会生气训斥。

十九原本也是这样认为的，她认为池安一定会生气，自己一定会遭受责骂，说不定还会被她一怒之下扫地出门。

可池安不一样，她的脸上或许会出现惊讶错愕的神情，但绝没有生气发怒的迹象。

哪怕是知道十九又搞砸了某件事情，池安也只是微微皱着眉头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站到一边去，我来就好……”然后撸起袖子处理起十九制造出来的混乱局面。

十九心想，这个人大概是没有什么脾气的。

一个没有什么脾气的好人，纵容着允许着她靠近，平静地注视着她，包容着她的一切。

没有比这更加美好的时刻了吧……

飘飘然然的酸胀感从心底飘了上来，每当十九看见池安的身影就会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微微勾起嘴角，整个人都变得生机勃□□来。

她开始想开始奢望着能够一直留在池安的身边。

十九回忆起以前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每个月护士阿姨都会过来发放一次糖果。

硬硬的包在蜡纸里的糖果有很多种不同的颜色和味道，每当这个时候护士阿姨就会问道：“十九，你想要那个味道啊？”

“红色的那个。”

即使并不想吃糖果，十九还是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每一次十九都会是这个答案，无一例外，直到后面有一次，护士阿姨笑着将糖递给她的时候说道：“原来十九喜欢这个味道的糖果啊！”

……喜欢？

一向少言寡语的十九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疑惑地抬头，问：“喜欢是什么？”

十九鲜少地提出了问题让护士很惊讶，在惊讶过后，她解释道：“喜欢，喜欢就是你看到那样东西，心里就会特别高兴，嗯，你会想一直看它、摸它、抱着它，不让别人抢走……啊！就像活动室里你最喜欢的小马玩具，明明还有很多别的可以玩，可你就是最想拿着它，那就是喜欢了。”

当时十九手里捏着红色的糖果心里想的是，那她大概不喜欢活动室里的小马。

而现在十九终于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池安。

很喜欢很喜欢的喜欢，看到那个人会笑，想和她玩，想对她好，想牵她的手，想要她摸摸头，想一直留在她身边。

学会使用电脑不久之后，十九在刚刚找到的网页论坛里发布一条问题：

【如何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这句话刚发出去，十九就把它撤回了，她想了想，又重新发布了一条消息：

【如何永远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这个问题贴一发出来，论坛里很快就叠起了楼。

1L：@被猫抛弃的芋圆

哈哈哈，楼主是快要失恋了吗？建议你变成对方的Wi-Fi路由器，断了他就得找你。（但别指望人类能稳定连网，一断就是一整天.jpg）

2L：@明天一定不喝奶茶

单纯陪伴？呵呵，你得先问她愿不愿意让你留，要是别人不愿意，就别当沸羊羊了……

3L：@偷心大盗退役版

很简单，先抓住ta的钱包，再抓住ta的胃，最后抓住ta的心。

4L：@不会爱的大宝贝

理论上，如果你成为一个对方长期需要的人，那你就能留下来。

比如：她的亲妈

……

失恋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当羊？不可以偷钱！姐姐不让她叫妈妈……

上面弹出来的答案并不能让十九满意，她不断地刷新网页。

直到——

——11L：胆大的大马坎

如果你喜欢她，想要留在她身边的话，你得让她喜欢你才行。

看到这一条，十九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短暂思考了一下，随后并不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回应11L：【怎么才能知道她喜不喜欢我呢？】

11L那位叫做胆大的大马坎的ID很快回应：【肢体接触，只要不排斥就上，如果能够允许高亲密度的肢体接触的话，那就是喜欢没跑了，就是要看这份喜欢到底有多少了】

于是在当晚，乘着池安去洗澡的间隙，十九用厨房拿过来的铁勺子迅速地拆掉了自己住在的小客卧窗户上原本就已经开始松动了的合页。

没有一点犹豫，十九的手放在了窗户中间用来开关窗户的卡扣上。

下一秒。

在松开卡扣的一瞬间，寒冷刺骨的风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