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鸢和寒香寻斗智斗勇3天了。
容鸢原本的计划是不告诉任何人,自己默默住个3天院,退烧且身体没有其他明显发炎症状就回家静养。因为冯如之第一时间就把她住院的事透给寒香寻了,这计划自然第一时间也被寒香寻给否了。寒香寻还要求她不住满7天不准走。
一周来,只要没有副作用的检查,寒香寻都让冯如之朝她招呼上了,有的项目还检查了不止一次。7天后冯如之都劝寒香寻了,寒香寻才同意给她办出院。
结果她刚下了病床,回家躺着的愿望就再次宣告落空。在寒香寻的铁令下,冯如之强行押着她躺到了寒香寻家客卧的床上。她就这样在这床上躺了3天。
除了上厕所外,寒香寻严格禁止容鸢下床,溜达都不行。
容鸢算是知道寒江寻为什么老说惹她妈妈生气的后果会很严重。
容鸢现在就在细细品味这份后果。这后果何止是严重,还怪有味道的,她觉得她都要馊了。
这也有她的救命恩人冯如之一份功劳。寒香寻跟冯如之了解她的病情,事无巨细,全部询问了一番,因为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没被检查出来的毛病,引起了肺炎加剧。冯如之老实回答:“本来她就是发烧淋了雨,转了肺炎,其实也不会这么严重。就是她这人臭讲究,都这样子了还非要洗头洗澡再休息,洗了还不吹干。这不就越来越严重嘛?”这话当她面说的,容鸢躺着输液没力气为自己辩护两句。
寒香寻听了,朝她温柔一笑,说:“无妨,刚好治治她的洁癖。”
这一笑就让她现在都没洗上一个澡。
寒香寻只允许她每天大中午,在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打开房间里的暖气,躺在被窝里,用热水绞过的湿毛巾擦个身,然后在被窝里换个衣服。
容鸢从未如此渴望洗头,可惜她每天哀怨地看着寒香寻也不顶用。
寒香寻的意思是,人是不会马上被自己臭死的,但是肺炎反复发作是真的会死的。她还是爱惜自己的小命一点。
寒香寻将这个决定贯彻得很彻底,哪怕今晚有牌局,她都等女儿放学了,和女儿交接完容鸢的看护权才出门。临走的时候嘱咐寒江寻清粥小菜在锅里,不准给容鸢吃垃圾食品。
寒江寻身为容鸢的垃圾食品启蒙人,自诩是第一个让容鸢领略到泡面和油炸食品之美味的人生导师,可以把妈妈的后半截交代当耳旁风,但确实不敢让容鸢下床洗头。
“鸢鸢姐,不是我不想帮你,你洗头洗澡浴室里总有痕迹啊,而且你头发洗过妈妈一看就知道。我真的不敢。”寒江寻啃着炸鸡翅说。
容鸢抱着另一桶炸鸡翅坐在床上啃着,哑着嗓子问:“那你又敢给我吃炸鸡翅?”
“鸡翅没关系吧?我可以跟妈妈说我吃了两桶,而且反正你嗓子也没好,再上个火她也猜不到是鸡翅。”寒江寻嘬着鸡骨头回答。
容鸢突然觉得嘴里的炸鸡翅不好吃了。
“鸢鸢姐你怎么不吃了?”寒江寻抓起一个新的炸鸡翅根准备啃,发现容鸢抱着炸鸡没有动。
“我在评估如果现在多吃两口炸鸡,引发咽喉再次发炎,是不是要延长卧床时间。”
容鸢确实很认真在心算每种走向的概率。
博浪沙医院的食堂是好吃的,但冯夷这人无辣不欢,炒菜主打重盐重油重辣,吃了博浪沙食堂的人都得感慨一声它真不像开了养生课的中医院。食堂里唯有供应住院病人的饭是另外的师傅做的。小姑娘姓时,严格遵守朱鱼传授的各种药膳配方,这些药膳除了吃着尝不出滋味只有中药强烈的酸苦味,也没啥大缺点。冯夷据说不喜欢时师傅的做菜风格,他觉得那些精准到按粒撒盐的菜就是糟蹋调味料,不如不放,反正病人大多数也尝不出味道。
容鸢确实吃不出味道,开头的几天虽然她烧退了可鼻子里还堵塞着,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要不是她对食物的要求从小就低,寒香寻抠她喉咙也塞不下去的。
是以这两天容鸢鼻子通了,喉咙没那么痛了,她就开始怀念起每天下班后那顿泡面。今晚才有机会趁寒香寻出门打牌的空隙,打钱给寒江寻,让她放学路上多带一桶炸鸡翅回来。
但现在被寒江寻一说,她觉得比起口腹之欲,还是洗头比较重要。
想到洗头,她有点恨自己嗅觉恢复这么快,她愿意抱着纸巾擤鼻涕,好过闻到自己头皮的味道。
寒江寻宽慰她,道:“没事的鸢鸢姐,你就是头发有点油,还不至于有味道。”
容鸢听了只想把自己那桶炸鸡塞给她让她出去吃。
寒江寻还真很快离开了客卧,不过不是容鸢让她出去的,是她听见了门铃声出去开门。
容鸢知道不是寒香寻回来了,寒香寻有钥匙;也不是寒香寻那堆朋友,她们几个今晚在一块儿打牌。
她就是没想到跟在寒江寻后头进来的人是10天没见过的温无缺。
温无缺戴着她的猫耳朵毛线帽,穿着卫衣牛仔裤就来了,拎着一个保温饭桶,站在门口看着她。
容鸢没想过还会再见到温无缺,她还能轻易回忆起温无缺那天在德育处办公室里头面无表情,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让温无缺自己开车在后面跟的时候,温无缺的脸色更加吓人。她当时就了然了,她和温无缺不会再像原来那样相处。或者说,她们真的就像温无缺对寒香寻说的那句话,出了她的家门就互相不认识了。
温无缺那时的眼神很像她曾经试图从实验室抱走的一只比格犬,容鸢后来才知道网络上美化说实验比格犬遭受了多少残酷的对待都不会怨恨人类,但容鸢想抱走的这只分明就会。警惕心极强的幼犬抗拒她的接近,因为太害怕还咬了她一口,让她体验了一把狂犬病疫苗的副作用。
按理说狗也没有什么眼神不眼神的,温无缺身为人类更是不该和狗有什么相似的眼神。可容鸢在温无缺眼睛里就是看到了同样的警惕与不信赖。因此她分明看见温无缺已经去解安全带了,她却不敢赌温无缺下一步是做什么,她趁自己还站得住,转身逃跑。
容鸢同样不想赌温无缺现在是想做什么,主动回避着温无缺的视线,选择低头看手里的炸鸡翅。
“哎我的财神奶啊,”温无缺捏着嗓子开口了,“你可是分子料理的大老板,居然就吃这种垃圾食品,可快把你的鸡翅扔了吧。”
炸鸡翅怎么就算垃圾食品了?容鸢听到温无缺仿佛无事发生,要把过去10天一笔勾销的语气有点来气,把自己刚才啃的唯一一个鸡翅的骨头丢了过去。为了朝温无缺丢鸡骨头,她的目光总算落在温无缺脸上。
温无缺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用吃炸鸡翅吃剩的骨头丢她,要不是她身手矫健,她能被那个鸡骨头戳到脸颊。
温无缺侧身躲开了鸡骨头的攻击,回过身来的时候刚好和来不及移开目光的容鸢四目相对。
两个人只短暂对视了不到3秒,意识到在看对方的眼睛就默契地同时偏头转开了视线。
其实那天她们没有真的把话说出口,没有朝对方说出最难听的话,没有互相发泄过怒气。现在却默契得像她们已经狠狠吵了一架。
温无缺拎着饭桶靠近,轻手轻脚把饭桶放在了床头柜上。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容鸢默默往床的另一侧挪,眼看就要从另一侧的床沿掉下去了。
“过来把饭吃了。”温无缺旋动饭桶的盖子,开始往外掏里面的保鲜盒,这时候寒江寻刚好揣着一个瓷碗和两个汤匙进来了。
“盈盈姐,给。”寒江寻把汤匙递给温无缺,把碗放在了饭桶旁边。
这个饭桶内胆掏出来是三个能严丝合缝首尾相扣的独立密封饭盒,温无缺问家里的家政拿的。家政知道是老板自己用还说要买个新的,温无缺赶着用直接拿走了。这不锈钢外壳的保温效果很好,温无缺把内胆掏出来的时候隔着塑料还觉得有点烫手,她挨个在床头柜上摆开饭盒,然后不动声色吹了吹自己烫红的指尖。
容鸢小幅度地往床中间挪了点,脖子稍稍前伸,似乎在好奇温无缺拿出来的东西,虽然还是没靠过来。
温无缺扶着三个饭盒中比较高的那个,小心揭开了密封盖子,避免热气再烫到她手,再端着塑料碗把里头的粥倒在了寒江寻端进来的碗里。
“好大侠,你吃这碗。”温无缺端着瓷碗很自然地帮吹凉了一下,招呼寒江寻把粥端走。
“好香啊,盈盈姐,你们家大厨做的吗?”寒江寻接过碗,兴奋地问。
温无缺“嗯”了一声应付过去,等寒江寻低头喝粥不看她了,才双手合在脸前,朝自己手心小心吹气。
熬粥就是这点麻烦,要不是考虑到容鸢是病人,温无缺其实不喜欢煮粥,要守着热气逼人的炉灶一直拿长柄勺在砂锅里搅动,端出来的时候也麻烦,凉了不好吃,热的时候烫手。
温无缺抬眸看到容鸢已经凑了过来,正盯着剩下两个饭盒看。
“都是你的,吃吧。”温无缺帮她先打开了一个最浅的,把寒江寻拿来的汤匙靠在碗边,果不其然又被烫一下。
温无缺朝指尖呼气的时候,发现容鸢盯着她手上看。温无缺放下手,迎着容鸢的视线看回去,说:“我冷,哈哈气暖一下手。”
容鸢不看她了,低头去拿汤匙,开始用汤匙扒拉碗里的粥。
“盈盈姐你要开暖气吗?还有你要坐一下吗?”寒江寻埋头苦吃,头也不抬地问她。
“不用,我就这边坐一会儿。”温无缺绕到床尾坐下。她本来想随便坐床边的,但是她一靠近容鸢人就往后缩,于是改去床尾坐。
容鸢确实是大病初愈的样子,本来还有点胶原蛋白的两颊像被抽干了一样瘪下去,眼眶深陷,眼周一片青黑,双唇苍白,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容鸢身上现在穿的那套是她自己的睡衣,温无缺一个月的时间早看熟了,上次容鸢穿它可不是这样肩头松松垮垮,领口空了一大片的样子。
温无缺不否认看到寒香寻说容鸢病了,脑海里第一个蹦出的词是“活该”。她想容鸢怎么就不能皮厚一点?不那么敏感一点?她都准备下车拉人了,如果容鸢乖乖上车,至于淋雨淋成肺炎吗?但实际看到人,发现那个永远挺拔的人都颓成这样了,那双一直稳稳当当的手连个汤匙都拿不利索,温无缺觉得她多少应该轻轻抽自己一下。温无缺评估自己是该负个3成责任。
眼瞅着容鸢喝口粥,手抖得像得了什么神经系统疾病,喂到嘴边的粥还能从嘴角流下去,慌忙去抽床头的纸巾,温无缺只得认命。温无缺趁容鸢擦嘴的工夫走到床头,一屁股在容鸢身边坐下去。
温无缺能感到容鸢明显整个人僵住了,而且又想躲她。
“我的大老板,我跟你说个秘密。”温无缺歪头冲她笑道。
“嗯?”容鸢神色迟疑。
“其实我鼻子不好使,经常闻不到味道,而且我有近视,今天没戴隐形眼镜,看不清楚。”温无缺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诚恳点。容鸢肯定是不信她的,但到底放弃了挣扎,乖乖坐她旁边不乱动了。
她一早站卧室门口就看到容鸢一头黑发干枯打结,头顶在日光灯下还反着光,对容鸢欲盖弥彰的行为不免觉得好笑。
温无缺清楚容鸢极度爱干净到让人怀疑她有洁癖的程度,眼里最大的一颗沙子可能就是温无缺这个大活人。————这倒不是说温无缺人有多邋遢,而是温无缺活得比较随性松弛。容鸢则是那种倒杯水都要擦一遍料理台的人,有一个脏碗都直接开洗碗机,换洗衣服哪怕就一套内衣也不留过夜,每天一定擦洗水槽、浴室、卫生间不止一次。
令温无缺乍舌的还有这人就算和她闹到半夜,只要还直得起腰来,就一定会下床去冲澡。发现这一点以后温无缺偶尔存心逗她,故意搂着她的腰趴她胸前装睡。她不用看都晓得容鸢那时候眉心一定紧得可以夹死苍蝇。
温无缺本来以为容鸢这脾性,爬也会爬去洗澡,洗完顺便给寒香寻家搞卫生,没想到竟然能乖乖躺床上躺到脸和头发都冒油。看来还是寒香寻有办法治她,让她满脸写着“崩溃”都不敢造次。
温无缺舀了一勺粥,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它吹凉,递到容鸢嘴边,说:“张嘴。山药鸡丝粥,有营养的。”
容鸢的表情看着像怀疑粥里有东西,或者是怀疑温无缺有鬼。
“知道你口味重,撒了点胡椒粉,不多,多了你嗓子又该发炎。”温无缺解释道,并深深被自己的耐心打动。温无缺记得以前自己躺那儿闹绝食的时候寒香寻就这么有耐心的,她自问自己现在比当年的寒香寻还温柔。
容鸢不说话了,安静喝粥,温无缺递过去一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