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陈圆圆也听得出这个男人在此事上对她有些愧疚(明知此事难做还让她做),但陈圆圆心里也没什么太大波澜。
对于棠姐儿,陈圆圆是极为钦佩的,尤其是前几日陶氏给她说的事情。
说先前在越国公的花宴上,棠姐儿为救一个突发疾病的小厮而公然扒开了他衣服替他施针。这人虽是救了回来,可棠姐儿名声却毁了,京中高门中没人敢聘娶这位“剥男人衣服”的沈家五小姐。
想到棠姐儿第一次来和她请安时,她那倔强坚定的神情,陈圆圆就打从心里觉得,那些所谓的京中高门如何配得上沈棠。
之前她不敢拿主意,是怕自己初来乍到且年轻不经事,到头来选的人不好害了棠姐儿。
但现在沈丛的话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要的就是和沈丛做一条绳上的蚂蚱,好听点来讲是和衷共济,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此事若放开手来给她做主,她想,她定要选一个世间最优秀最温良的男子做沈棠的夫君,一生敬重她,爱重她。
想到此,令宛随即便打起精神,用比高考还认真的劲头对这三个候选人,没事就往长嫂的明晖苑里和陶氏的榴园钻。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陈圆圆发现陶氏简直是一个行走的八卦书,而后根据收集来的星星点点信息对三人编写了极为详尽的人物介绍。
起初沈丛见她跑前跑后,还以为是这小妮子心里慌忙,后来在翻到她写的那个“人物介绍本”,批注到“据说:柳家三主母妹妹的姑氏的远房六叔母对刘唯明有意”时,沈丛指着后面补充的那句“此为传言,待考证”小字说明,笑出了声:“令宛,这般功夫,你是要去考女状元么?”
什么女状元,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家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筚路蓝缕的,这不是在给你闺女选老公么。
令宛横了他一眼,脸上却天真懵懂,尴尬笑了几声:“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作为二十八岁还单身的大龄女青年,多年的相亲经验告诉她,好男人需趁早下手,免得越到后面越能碰见些奇葩。
陈圆圆本想委婉地问问沈棠的喜好,但这位敢当众扒男人衣服的孤高女子,在自己亲事也一如既往地高冷。
令宛刚悄悄咪咪提了一句“我觉着光有才不行,能养家糊口上进有责任心方为正理”,棠姐连一个“嗯”字都没说,就冷冷道:“一切全凭父亲母亲做主。”
啊,如此冷漠,这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知道的还是以为是她这个嫡母要二嫁呢。
不过针对这三个人,陈圆圆自己是有一些想法的。
嫁人嫁人,嫁的也是这个人的家庭,婆家人口简单、公婆明理懂事,可以省去婚后诸多麻烦。
林女婿虽是独子,背后却有沧州整个林家。虽说树大可乘凉,可棠姐儿有“拔过男人衣服”的名声,架不住家里三姑六婆八亲戚的蜚短流长。
至于刘女婿和狄女婿,两人同样的家世单薄,唯一不同的是狄女婿有个不拘一格的爹,这就成了加分项了。
毕竟,爹都能如此有性格,面对如此有性格的儿媳妇,大概率会惺惺相惜罢。
于是当许令宛将这番推论小心翼翼给沈丛说后,沈丛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随即笑起来:“夫人说得没错。”
反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二人私下调笑,沈丛就会“夫人夫人”地叫个不停。
他是不知道么,每次他叫“夫人”时都会带点鼻音,像个小奶狗似的,总让会令宛心里起一层酥麻麻的痒意。
“我在说正事呢。”令宛拉开他摸上腰间的手,嘟囔道。
随即挪了挪身子,在他身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后方才悠悠开口:“若从我的想法,便是这样。管他家世不家世的,日子终究是自己过,自己舒心才是正理。”
“嗯。”沈丛听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没了声响。
就在许令宛都快睡着的时候,才听沈丛幽幽开口:“越国公府上一事,想必你也多少听说了吧?”
怎么说起这个了,陈圆圆来了睡意,便只“嗯”了一声,闭着眼听他继续。
“其实五年前,沈府也出现过像越国公府上的事,只不过人换成了韫兰。”
嗯?难不成,棠姐儿也曾救过王氏,可王氏对沈棠不是不管不问吗?令宛睡意醒了大半。
“那时韫兰刚有孕。她身子弱,本不适合再生育一个孩子。”沈丛苦笑了一下。那时王氏为了怀上这第二个孩子,还不惜在茶水中给他下药。
直至现在,沈丛也想不明白,为何王氏会那样坚持地再要第二个孩子。
她已有出类拔萃的嫡长子傍身,且沈丛也明确告诉过她“二房乃长子承宗”,其他的庶生子根本不会威胁到怀瑾在府中的地位。
“为了保下这个孩子,韫兰日日吃着药,烧香祈福。”说到这里时,沈丛顿了顿。
觉察到黑暗中怀里这个小人儿睁着一双眼望着他,他心里的苦涩稍稍减退了些,“三个月稳住胎后,韫兰便执意要去寺里还愿。那时刚好棠姐儿生辰快到了,韫兰便带着她一起,去广缘寺上香。”
“广缘寺在京郊二十里处。上香路上,马车太过颠簸,韫兰下面见了红,血流不止,人变得越来越虚弱。”
“众人都吓得往回赶。棠姐儿和韫兰一车,看见韫兰越来越白的脸,她虽吓到了,可还是镇定地去给韫兰把了脉。”
“摸完脉相后,又让身边的嬷嬷扒开韫兰的衣衫,她要给韫兰施针。”
说完这话,沈丛似有不忍,深吸了一口气:“后来回到府中,程太医说,孩子是决计保不住了。”
“当时程太医不知道韫兰去了广缘寺,也不知道是棠姐儿替韫兰施了针,便又说了一句,先前替夫人看病的那位大夫想必事出紧急,只得先稳住夫人心脉故而顾不上腹中孩子。若是没有先前那位大夫施针,兴许孩子还可尽力一保。”
“至此,韫兰便觉得是棠姐儿害死了她的孩子。”
陈圆圆听着也一阵默然。棠姐儿那时也才九岁,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棠姐儿当时不施针,有可能王氏也撑不住,回到府中的就是一尸两命了。
“后来我问棠姐儿,那时她怕不怕?”
“棠姐儿咬着唇摇摇头,还问我,说,爹爹,是不是我学艺不精,害死了未出世的弟弟?”
说着沈丛又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良久无言。
怪不得王氏与沈丛会时常因棠姐儿争吵了。
陈圆圆暗暗叹了一口气,听沈丛说来,是沈棠先顾了王氏,但棠姐儿年纪小,当时又事出紧急,是以就顾不上王氏腹中的孩子了。
而王氏觉得本来撑到府中可以有机会保住孩子的,却因沈棠的施针而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兴许”“本来”“有机会”这些词,本就是事情发生过后的“懊恼惋惜”“无能为力”。
她不是当事人,也无法站在一个制高点去评判王氏,因为这本就是很难评的。
现代社交APP中常有人在女性生育一事上笑侃:“在保大和保小之间,肯定保自己呀”。
可身边做过母亲的人,在面临这个问题时,大多数母亲都会选择“保孩子”。
为此,陈圆圆问过陈妈,陈妈笑着替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道:“如果在你和我中选择,我肯定是选你。”
说完,看着她,沉默了良久,复小声又郑重道:“圆圆,但是妈妈很自私,如果,我说如果,日后你遇到这样的事情,妈妈请你务必要选择你自己。”
说着,陈妈就忍不住趴在陈圆圆肩头嗡嗡直哭,尽管当时陈圆圆身边也还没个男朋友,相亲也刚失败第三次。
所以后来陈圆圆仔细想了想,这本来就是无解的,一个刚做了母亲的女性,对孩子来说她是母亲,对外婆来讲却是女儿。
“大和小”的问题,核心点在于决定权的归属问题,而谁生谁死,又岂是一言可说尽的呢。
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则消息,说:一位女性不顾自己生命,只为给丈夫生下一个孩子,而生下这个孩子后不久,那位女性就去世了,留下孩子嗷嗷待哺,丈夫也在不久后另娶。
网上大部分评价都是替这位妈妈不值,也有人直言是这位妈妈太傻了,脑子也坏了,什么样的男人值得自己这样不顾性命,她走了孩子怎么办,就不应该将孩子带到世上云云。
当时陈圆圆看完也痛心异常,难以理解。
恰巧身边一个刚生完孩子的闺蜜也看到了,轻声道:“这位妈妈不是愚昧女性,她受过良好的教育,有独立的人格,她拼命生下孩子,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值得,而是孩子值得。”
说完,又轻轻补充一句:“没有一个母亲愿意丢下自己孩子的,这些人凭什么说她自私不负责任,为什么要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指责别人的选择?这位母亲已经很了不起了。”
陈圆圆至今也记得,闺蜜当时说着时红着的眼睛。
是啊,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不要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肆意评断一件事情的好坏。
管好自己,忠于自己,不伤害他人,问心无愧即可。
“棠姐儿没错,王家姐姐也没错。”令宛感受到他的怆然,伸手环住他。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偎依在沈丛怀里,低低道:“往事不可追,过去了便过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