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与月又做噩梦了。
梦里很黑,她孤立无援地站在幽暗的十字路口,嗡哑低沉的声音反复响起,说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喋喋不休着地呓语。
紧接着又是另一道尖利的声响,嗡鸣的分贝,两道声音交织震动,她大脑痛得像是被人用砖头反复捶打,痛苦地蹲下来,想伸出手时捂住脸时,发现手里多了团黑乎乎的泥巴。
她迟疑地伸出手,抹开泥巴表面,一张狞笑的脸骤然冲了出来,吓得她手立马松开,才发现泥巴藏着的是个桃木小人,一根焦黑的钉子正正地扎在小人腹部中心。
小人伤口血流不止,面部扭曲,凄厉大叫,强烈的眩晕潮涌袭来,她顿时被吓醒,猛地一睁开眼,见到了闻叙担心的脸。
他拧着眉问:“你做噩梦了?”
“是。”她努力平缓呼吸,刚才的头疼仿佛只是错觉。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他打开主卧的暗灯,倒了杯水递给她,“你刚一直说‘闭嘴’,梦见什么了?”
“记不太清楚了。”她试图回想着,“好像有人想不停地告诉我很多东西,然后我抓到了一个东西,还会叫,非常渗人。”
“之前你说睡不好,就是因为噩梦?”
“对,挺频繁的,医生说也许和我过去的记忆有关系。”
他喉结滚了下,给自己也倒了杯水,仰头喝完,问道:“那你之前说的解决方法是?”
她瞄了他一眼,坦诚开口,“和你睡觉。”
闻叙准备给自己倒第二杯水的动作顿住,缓缓地望向她,眼里盛满了疑惑。
“我不是说那个睡觉。”她补充解释道,“是就单纯睡你旁边的那种。”
“我也没误会那个睡觉。”难怪她前几天总跑到他房间睡觉,原来是抱着这个目的。
许是刚从噩梦中醒来,她显得格外柔软,将枕头抱进怀里,双腿蜷起来,灯光昏黄,挺可怜的。
他也坐到床上,背闲闲靠着床头,忽然说:“要不我搬来和你睡吧。”
闪电过世后,他就没再提出搬回主卧睡。
有时才刚想睡,就想下楼去闪电房里看看,总觉得它还在那里睡觉,也没敢收拾房内的东西,光是看一眼,都耗尽情绪了。
每晚都在失眠,有时想得多了,还得抽几张纸擦眼泪,他怕自己这样会打扰到她睡眠。
今晚也是碰巧,他睡不着起床透透风,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她房前。今晚她有些粗心,房门没关紧,留了条缝,叫他恰好听见她噩梦中的梦话。
其实和她一起睡也好。
如果他失眠了,就躺床上熬到天明,也不怕吵到她。
心底装着事,她也没再推脱,让出了床左边的位置,“请睡。”
闻叙轻笑了下,去次卧拿回枕头放上去。他这离床出走的枕头,也算是回到真正的家了。
“你现在还睡得着吗。”他问道。
“我努力。”
“行,那我也努力。”
过了会,还是睡不太着。
谢与月明显感觉到他也还很清醒,于是戳戳他说道:“看会儿片吗。”
“看什么?”
“我觉得恐怖片挺催眠的。”她语气认真。
闻叙听沉默了,“恐怖片,催眠?”
“对,得选那种演得烂的一眼就能知道结局的。拍得好的不行,剧情太有意思太好代入,容易睡不着,也容易吓到。”她又问,“你看不看?”
闻叙不大敢看,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他这么大个人害怕恐怖片,多没面。
他镇静地道:“看就看。”
谢与月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流畅地打开投影,选起了片子。她按照评分升序去排,先从评分最低的挑起,这些片子的封面各个都很惊悚,她正想问他想挑哪个呢,却见他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压根没看屏幕。
她眼眸一转,问道:“这上面的你有感兴趣的吗?”
“都行,你选吧。”他连头也没抬。
“那我选这个吧,主角是个画家,独自去一个偏远的别墅居住寻求灵感,后面发现这是个凶宅。经典开头。”
谢与月是有看烂恐怖片催眠习惯,她虽然怕某种爬行动物,但其实胆子一向很大,小时候什么类型的都敢看,涉猎颇广。那时候片子的删减没现在多,看多了,她心理承受力就越来越强了。
这点可能是随的孟女士,孟明玉胆子也大得很,经常和她一块儿看恐怖片,还和她分析里面演员的演技和台词功底,还有编剧的剧情节奏、起承转合,尤其是碰到拍得差的,能长篇大论到电影结束。
可能因为这个,水准低的恐怖片放谢与月这来说,真的很催眠,看没多久,脑子就像是听到了她妈嗡嗡的声音,怪想睡的。
电影放起了片头,灰暗的室内色调,缓慢移动的镜头,恐怖片很常见的手法。她其实也没怎么看,偷偷观察着闻叙,他虽然像是在看屏幕,但明显在走着神。
心底大概有点数了,她偏了偏头,低声道:“你怕这个?”
“不怕。”他指着自己的眼,“我只是有点困了。”
这人向来都嘴硬得很。既然他不承认,谢与月也不拆穿,暂时打消了要换一部的念头,任由电影播着。
很快,主角租到了这栋别墅,镜头一惊一乍地塑造起了氛围。闻叙瞥过眼,去看电影幕布旁边挂着的画,这是幅用色明艳的国画,两只在枝头上的喜鹊,用笔极细,喜鹊羽毛的毛茸茸都被描了出来。
他们当年订婚后,准备了大半年的婚礼,婚房也挑了很久。其实主要是他在挑挑拣拣,她那时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等他挑了满意的几套出来,才由她拍板做的最后决定。
婚房的装修也是他在安排,他一向喜欢简约的风格,最开始的软装比现在空荡多了。她永远都没意见,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不得不选择的婚姻,并不愿倾注太多感情,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倾注,他其实能理解。
可在结婚的前一天,他几乎有些动摇了。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对不对,会将他们引向何处。
要是和她结婚的是许庭嘉,她会这样吗?
他一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婚后第一年,他接手北望好几个重要项目,心底也拧着一股气,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是应酬、会议、活动。
她也很忙,那时刚好被选为《花木兰》的主演,紧锣密鼓地排练了大半年,而后是全国巡演,每天睁眼就是训练、演出。
他们像是一对就要离婚的夫妻,只有偶尔几个晚上,亦或者是需要一同出席某些必要场合时,才能见到彼此。
有关他们的谣言不知何时甚嚣尘上,连他在应酬时,都会遇到某些觉得他婚姻形同虚设的人,想往他这儿塞些乱七八糟的,走旁门左道来获取利益。
后来这场婚姻什么时候出现了变化,其实闻叙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
大概是某天,他厌烦了这一年多来的日子,也厌烦了捕风捉影的谣言,提出每周为彼此留出两个小时的家庭时间,她看了他好一会,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反正是答应了。
每周仅仅两个小时,却像蝴蝶的翅膀,悄然煽动了变化,她开始对家里的装修产生了想法,觉着没什么家的味道,找朋友画了几幅画挂到了客厅、卧室,又买来抱枕、植物,连闪电的房也布置了起来。后来还买来了投影仪放卧室,无聊时会找他一起看电影,大多看的是些经典电影,从没看过恐怖片。
别说,这片子虽然被无数人打一星,但也挺吓人的。
他半眯起一只眼,只盯着最下面的字幕看,压根不去看电影的画面。
就在这时,安静了许久的谢与月忽然开口说话,猛地把走神的他吓了一跳。心脏突突开了枪一样地跳着,他不大自然地抿了下唇,表情依旧装着镇定。
“第一幕刺激的要来了。这几个人要玩碟仙作死了,肯定会吸引来徘徊在这个地方的……”她忽地转过头来,抓住他的手腕,纤细的指尖贴着汩汩跳动的脉搏,笑眼明媚得像是钻进阳光里的湖泊,“你心跳得好快。”
“被你吓到了。”他诚恳道。
“我也没大声说话,就正常音量而已。”
“我太投入了。”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下了床,说要去洗手间。
瞧见他离开的背影,谢与月差点没憋住笑,拿出手机来换了部慢节奏的温馨电影。
过了会,他走了回来,抬头一看幕布,“你不看了?”
“刚刚那部演技尬得好笑,看不困。”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闻叙没说什么,躺上床看起了新电影,电影声音开得低,鼻间弥漫着安心的味道,没一会就眼皮倦倦的,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她关掉电影,偏头看了他睡觉的模样好一会,自己也闭上眼睡了。
两人收获了沉睡的后半夜,没有噩梦、没有眼泪,她醒来时正松松垮垮地抱着他,腿还搭在他身上,几日以来难得有这样的放松。
她脑子还带着刚醒时的浑,默默地收回放肆的腿,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觉得他像是一块蛋糕,凑他脸颊边亲了一口,被他有些粗糙的下巴刮了下,原来不是块蛋糕,还是那个仙人掌。
“……好刺。”她想起了她爸,她爸也有着胡茬,比闻叙要明显,她刚上小学时还挺爱摸的,手感很奇特,再大一些她就没好意思摸了。
闻叙平时胡茬其实很淡,可能因为他一天刮两次,要凑得很近才能看到淡淡的青色。
“昨晚忘刮了,我长得快。”他清醒些了,下床去刮胡须。
“先别。”她拉住他的手,跪坐在床边,指尖轻碰着他下巴。
他气音笑着,由于被她碰着,不怎么好张开嘴说话,声音有些含糊,“谢与月,你知道你这像什么吗?”
“像什么?”
他拖着调子,“像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