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晗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费了好大劲才睁开。头顶的纱帐在烛光里轻轻晃动,晃得他头晕。
“醒了?”
一张俊脸突然凑到眼前,吓得谢晗一个激灵。
这大夫长得也太招人喜欢了,眉头皱得跟画儿似的。冰凉的手背贴在他额头上,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我怎么动不了?”谢晗声音发哑,试着抬胳膊,结果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大夫,应该就是那个高彦,撇了撇嘴:“谢大人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爬来医馆的吗?”
谢晗心里咯噔一下。
他明明记得,昨晚是他装晕,躺在益亲王榻上,袖中匕首紧贴腕骨,准备给益亲王致命一击。可此刻,右手腕上空空如也,匕首早没了踪影。
“高大夫这么关心本官的行踪……”谢晗强撑着冷笑,“是想替你家主子打听床上的事儿?”
高彦脸色一沉,从抽屉里摸出个绣花锦囊,慢条斯理地抽出三根银针。针尖在烛光下闪着寒光,看得谢晗后脖颈发凉。
“王爷给的酒唤作‘锁麟囊’,原该让您四肢绵软任人摆布,可您偏要喝够三盏,让自己成为废人。”高彦突然欺身上前,用银针抵住谢晗跳动的颈脉,“若非王爷要留你这张脸取乐……”
针尖缓缓刺入,即将刺破表皮时,门外传来铜盆坠地的脆响。
一道身影倚在门框,轻笑着说:“高大夫,莫要吓着谢大人了。”
谢晗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这人长得实在扎眼,要不是得继续装瘫,他真想好好看个清楚。
只见对方弯腰捡铜盆的动作行云流水,活像个练家子。
可下一秒,这人“不小心”用铜盆边狠狠撞在高彦手腕上,银针当啷落地。
高彦竟没发火,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似的,默默捡起针收好:“锁麟囊入髓七日便无药可救。我奉王命救治你,你识趣便配合,不识趣,便到乱葬岗与蛇鼠作伴。”
高彦看向李屿淮,又说道:“这位李护工,照顾病人很有经验,你好好听从他的安排,积极配合,说不定还有康复的希望。”
虽然李屿淮刚刚算是救了谢晗,但谢晗对他并无好感。
这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明明弓着背,姿态谦卑得恰到好处,可当他抬眼时,从他眼角漏出来的光,却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芒。
烛火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李屿淮的手掌贴着谢晗的后腰,拇指不轻不重地按着尾椎那块骨头,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电流般的痛楚窜上尾椎,谢晗瞳孔骤缩。那只手正沿着神经脉络精准施压,分明是治疗,却像是在细细丈量一件战利品的肌理,带着令人不安的侵略感。
“这儿有个穴位……”他声音压得低,热气直往谢晗耳朵里钻,“轻了没用,重了……”话没说完,谢晗突然暴起,一把掐住他脖子。
“重了能让人断子绝孙是吧?”谢晗手指收紧,指节都泛了白,“告诉你们王爷……”
话突然卡在喉咙里,谢晗只觉得浑身力气一下子被抽干,整个人重重跌回床上。
李屿淮捂着脖子咳嗽两声,苦笑道:“王爷在熏香里加了料……怕您没喝那杯酒。”
小丫鬟端着药碗进来,李屿淮接过来,药汁滴在谢晗脚踝上,凉得他一个激灵。
“王爷还是盼着您好起来的。”李屿淮单膝跪在床沿,沾着药的手指按上谢晗抽筋的小腿,“毕竟……”手突然用力,谢晗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毕竟,这双能绞断男人腰的腿,不能用就太可惜了。”
谢晗抬手就要打,却被李屿淮一把扣住手腕按在枕头上。
李屿淮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谢晗的耳后:“大人可知您现在像什么?”说着,沾着药膏的指尖轻轻划过谢晗的腰.窝,似有若无的触感让人心头一颤,“淬了毒的玉势,碰一下都要见血。”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谢晗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里衣。他下意识想蜷起身子,却发现李屿淮的手臂正牢牢箍在他腰间,后背紧贴着那人滚烫的胸膛。
“做噩梦了?”李屿淮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手腕却已经递到他嘴边,“怕就咬我。”
谢晗想都没想就狠狠咬了下去,直到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李屿淮反而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对,就这样......”
这疯子。
接下来的日子,谢晗一边应付着李屿淮,一边偷偷记下医馆的巡逻规律。这天李屿淮推他去花园晒太阳,他故意把药碗摔在地上,用脚尖点了点碎片:“捡起来。”
李屿淮却没动,反而伸手拂去他锁骨上沾的花瓣,掌心似有若无地擦过皮肤:“谢大人装得挺像,可惜……”手指突然按在他心口,“这儿跳得太快了。”
谢晗偏头就咬住他手指,力道大得像是要咬断。血腥味在齿间漫开时,他冷冷道:“李护工改行当仵作了?可惜我这人命硬,死不了。”
“谢大人……”李屿淮突然凑近,那双桃花眼里情绪浓得化不开,“为什么不肯跟我亲近点?”
谢晗被这直白的话噎住,别开脸道:“我有夫君。益亲王再使什么手段,我也不会屈服。”
喷泉的水雾折射出彩虹,映得李屿淮眼角发红。
他沉默半晌,突然压低声音:“我也是被卖到王府的……这些年没少挨鞭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疤痕,“您的药,我都偷偷换了。”
谢晗将信将疑,但逃出去的念头占了上风:“好,一起走。”
暮色将倾时,高彦照例来诊脉。
“高大夫,我腰有点疼,你来帮我看看。”
高彦听闻,连忙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靠近谢晗的腰部,准备仔细检查一番。
他刚伸出手,还未触碰到谢晗,猛然间,李屿淮如鬼魅般从他身后蹿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后脑勺一阵剧痛,整个人便全身软瘫,重重地摔倒在地。
“乖孩子。”谢晗已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的高彦。
“快走!”李屿淮低喝一声,率先朝后院奔去。
谢晗不敢有丝毫耽搁,紧跟在李屿淮身后。两人犹如敏捷的狸猫,巧妙地避开了一路上的守卫,顺利地逃出了医馆。
他们一路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巷子口停了下来。两人警惕地四下张望,在确认没有追兵追来后,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李屿淮倚在墙边,脸色苍白,唇边却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月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俊雅。
月色舒展,清辉如席,街道静谧。
谢晗喘着粗气,警惕地望向路口:“益亲王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李屿淮靠在墙边,“所以......让我跟着你吧。”
月光下,那双总是带着算计的眼睛此刻竟透着几分脆弱。
谢晗别过脸:“我不过是个养马的,养不起闲人。”
“我可以做你的马夫。”李屿淮突然上前一步,眼中翻涌的情绪让谢晗心头一颤,“或者......”他声音低了下去,“我们一起去京城。”
“李校事。”谢晗突然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李屿淮一怔:“你叫我什么?”
他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只觉得腹部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去,只见谢晗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烁的短刀,已然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谢晗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李校事,装够了吗?三年前你一句话把我贬去养马,现在又扮什么护工?”他手指紧攥着藏在袖中的匕首。
李屿淮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不是装……”他向前逼近一步,声音沙哑,“是玩真的。”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谢晗,却又像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谢晗不等他再开口,手中匕首猛地捅进他腹部。
“这一刀,”李屿淮疼得脸色发白,却还在笑,“我记住了。”
谢晗手上用力,刀刃又往里送了几分。他早就知道这人的身份——那天在医馆外,益亲王那声“李校事”喊得整条街都能听见。更别说那些下药的阴损招数,一看就是这人的手笔。
三年前那笔账是方琪告诉他的。就因为在接待时多笑了一下,这位李校事就把他打发去马厩闻了三年的马粪味。
“你今天必须死!”谢晗手腕一转,匕首狠狠搅动,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
李屿淮终于撑不住跪倒在地,却还是咬着牙不吭声。远处突然传来巡夜士兵的喝问声,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
谢晗啐了一口,转身跃上屋顶。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李屿淮,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夜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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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晗在集市上听到益亲王下狱的消息时,差点把手里刚买的烧饼掉地上。
更让他心惊的是,城里居然没人谈论夏国官员遇刺的事——他那晚明明捅了李屿淮好几刀。
接下来的日子,他像只耗子似的在城里到处钻,就为了打听校事府的消息。
可得到的都是些零碎话:“李大人养伤呢”、“校事府最近戒备森严”。
谢晗越听心里越没底,干脆把值钱的家当都当了,连方琪的娘留给他的玉佩都没留。
这天一大早,谢晗正盘算着怎么跟方琪开口说跑路的事,突然听见“砰砰砰”的砸门声。
从门缝往外一瞧,高彦那厮穿着黑甲军的制服,活像索命的无常鬼。
“主子要见你。”高彦的眼神跟刀子似的,在谢晗身上刮来刮去。
谢晗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李屿淮居然没死?
他“咣当”把门一摔,扭头就往屋里冲。细软早就收拾好了,现在就去找方琪,今天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晗刚拎起包袱,外头突然响起震天的唢呐声。他扒着窗缝一看,差点咬到舌头,一队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正正堵在他家门口!
“他娘的!”谢晗气得直跺脚,这节骨眼上谁来触霉头?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怒气冲冲拉开门,却被眼前的阵仗震住了。
八人抬的大红轿子金光闪闪,把整条巷子都堵严实了。前头两匹高头大马喷着响鼻,马背上那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可不就是刚才被他摔门的高彦?
“谢大人,”高彦利落地翻身下马,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又见面了。”
谢晗一头雾水,这唱的是哪出?莫不是夏国如今时兴给将死之人送花轿?
巷子口已经聚起不少看热闹的街坊。张大娘挎着菜篮子直咂嘴:“哎哟,谢家小子这是要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