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很久以后也没向楚憬说明,当时对方对她的意义多么深重,是云移动后洒落的第一缕光,是落水者挣扎间投过来的一根柔韧的稻草,是荒芜沙漠最珍贵的一块绿洲。
愣住的时候,明意松开了牵住的手,楚憬索性把她转过来整个揽入怀中,抬手拭去她脸颊上滚落的泪珠,轻声安慰:“明意,跟我回家吧?”
明意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对方,她清楚地知道此刻的自己多狼狈,哭得面目模糊应该是丑得厉害的,对方越温柔以待她越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楚憬又重复一次问句,她急忙点头,生怕慢一秒对方就会反悔。
谢南微愣了一下,没想到明意会真的跟着对方走掉,目睹着楚憬搂着明意走远,才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明意!明意!”她在这场戏里用力过猛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能责怪楚憬横插一脚。
明意已经止住泪意,楚憬担心两人再起冲突,伸手按住明意的肩膀,转头看谢南微时微微皱眉:“怎么了?”
谢南微觉得胸口闷闷地存了一股气,望住明意背影喊出声来:“明意,你给我回来!”
楚憬冷笑一声:“明意刚才已经答应了我,她还没出声,怎么你叫回去就回去?你以为在叫狗呢?”
谢南微的话被堵回去了,看着楚憬揽着明意的背影,一半气愤一半担忧,小跑着回到店里去找顾西洲了。
“明意呢?”
顾西洲真的在挑选衣服,售货员正在旁边殷勤地介绍着,她点头拿着衣架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见来人就抬头,眸色不变,轻描淡写地问一句。
“她遇到了楚憬,然后楚憬邀请她去家里玩,她就去了,还说今晚不回来了。”
谢南微的手在身侧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直视着顾西洲的双眼。虽然顾西洲很聪明,但她也没说谎,这确实是事实。
“知道了。”
谢南微看见顾西洲的眉头很轻很轻地皱了一下,然后解开了,可这一点微小的变化也足够让她心惊肉跳。明意,作为外来者还是轻易地在这里攻城略地,让人怎么能不心惊肉跳。
“姐姐很喜欢她吗?”
“没有的事。”
顾西洲朝她看过来,波澜不惊的黑色眸子几乎要望进她心底,剜开血肉视察某些事物真相。
她不敢相信,对方待明意太好太特殊,难道真的是因为有所亏欠,因为占据了十几年的父母宠爱关怀所以觉得内疚了吗?谢南微心里一动,走上前轻声说:“不管怎么样,你在我们心里才是真正的顾西洲,有些东西不是一份亲子鉴定就可以抹灭的。”假话说得比真话更甜美。
顾西洲忽然笑了,她在谢南微的记忆里就是不常笑的一个人,此刻忽然眉眼都温软下来,如同春日到来时万物复苏:“那明意呢,她算什么?”
谢南微语塞。
顾西洲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温柔得刺眼,她看着避开她眼神的谢南微,轻声重复了一遍:“明意算什么?”
“谢南微,你不要忘记了,她才是真正的顾西洲。”
谢南微脑里名“理智”的弦似乎从未松弛,没人需要她时刻聪明警醒,但对于不能招惹的人她比谁都谨慎,她只能揣测着他人的心意开始哭闹。
“顾西洲,你在指责我吗?”
谢南微压低声音,不想被人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看向顾西洲的眼里写着悲哀,下一秒就要化成什么落下来。她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上前一步:“顾西洲,其实你讨厌我对吧?不止是我,我们,你都讨厌对不对?”
顾西洲没看她,任由谢南微一人歇斯底里地崩溃,随手把挑好的几件衣服递到导购手里,点头示意对方结账。
“为什么不干脆讨厌所有人呢?为什么偏偏要让明意例外呢?”
谢南微说的是心里话,她太嫉妒了,嫉妒他们所有人都要围绕着顾西洲,顾西洲却独独向明意伸出手来。她用十年的时间接纳这个法则,但即使不是真正的顾西洲,对方也依然矗立不倒。她要顺从顾遥,要对顾西洲示好,不想做最底端食物链的人,就只能把明意踩下去。
顾西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刷卡付钱从微笑的导购手里接过袋子,转头看谢南微,仍然是淡然模样。
“我说错了吗?你有像喜欢她一样喜欢我吗?你给我买过哪怕一件衣服吗?”
你不明白,不是喜欢,是利用。
“不要闹了。”
顾西洲面色不变,难得地把袋子换到另一只手里,伸手来牵谢南微,后者却退后了一步,泣不成声。
“凭什么啊?她才来了多久?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喜欢她啊?你也是,楚憬也是,她配吗?”
“她才是你的姐姐,你到底说的是什么话?不要再闹了,我要回去了。”
顾西洲的表情彻底冷下来,少有怒火的人生气的时候总是让人格外害怕,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人人都拥有。幸好,没有人能发现她的灵魂癫狂地笑着,在这里扭曲地尖叫。
导购上来塞了包纸巾,生怕两人要在这里闹个天长地久影响顾客光临,温声劝慰着推着谢南微向前走。后者也终于反应过来在这样的公众场合这样哭闹多么不妥,忍着眼泪亦步亦趋地跟着顾西洲上了回家的车。
回家路上也一路寂静,司机识相地没问人数变化的缘由,顾西洲靠着车窗看飞逝的风景,脑海里却浮现出无数画面。她想着刚刚到来时的明意一脸犹疑的模样,从她手中接过那一支玫瑰,把头靠在落地窗上恍惚的模样。
比她想象中更软弱又更聪明的角色,好轻易就抓住了楚憬,像附生在大树上的藤蔓,要怎么切断它和树的联系?
谢南微还在抽泣,她自觉委屈得厉害,可顾西洲对她不管不顾的样子让她更加难过,泪水又重新排山倒海地冲破眼眶落下来。她的灵魂一半飞出身体望向虚假的自己。
“你明明谁也不喜欢,为什么偏偏要喜欢明意呢?”
“没有喜欢。”
顾西洲终于觉得恼怒了,谢南微太笨拙,没把猎物送到她手里。她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她不愿意直接说明的,还有很多事情。
“骗人。”
顾西洲对明意的好太过于光明正大地摆到了台面上,好奇的人只需看一眼就知晓其中偏颇。谢南知视若无睹,顾母乐见其成,只有谢南微始终耿耿于怀。
“你难道要让她成为真正的顾西洲吗?”
车里只剩一片寂静,顾西洲沉默让谢南微自己和自己斗气,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为什么被托举的人,不能是她呢?
*
并不是信口开河,楚憬真的带着明意回了家。楚憬先是带着她去吃了甜品,待她心情平稳下来,又开口邀请她到自己家做客。
“为什么?”
明意自认为和楚憬并没有太过深交,她也一直和所有人都保持着恰当距离,最重要的是——她想亲口听楚憬肯定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因为是好朋友因为喜欢你,所以想邀请你去我家玩而不是因为恰好碰上这样的时刻凑齐。太没有安全感了,明意期待着被肯定,现在期待着被楚憬肯定。
“为什么?”
楚憬坐近了些,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漂亮脸庞看起来比她身前的一碟草莓红丝绒蛋糕更加诱人,明意屏住呼吸。
“因为喜欢你。”
这个招式比想象中好用太多,楚憬望着对方的眼睛,笑得很甜蜜。
这样期待了许久的话语就这样轻飘飘地砸下来,明意像是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幸运儿,欢快得意识都变得飘忽起来。
“哦。”
明意开口就后悔自己的笨拙,不能很好应对楚憬,可对方的眼睛丝毫不因为她的冷淡回应变得淡漠,相反更加热烈地望住她。她没想过任何喜欢,什么形式什么种类,但是以现在的处境,就算楚憬对她说爱她她也能答应的。
她是没办法抗拒猫一样的救她于水火的楚憬,但来得太快的好不会没有条件,她明白得太晚。
“明意,还真的是很特别的女孩子啊。”
这话就像小时候爱看的言情小说,男主往往是霸道多金的贵公子,从小看不入若干女生,一定要被女主的一巴掌唤醒神智,脱口而出一句“你好特别”从此爱上女主。
明意低头去戳另外一份蛋糕,戳破表皮的瞬间就有巧克力芯流出来,香甜的巧克力气味很快占领鼻腔。
“这是巧克力爆浆蛋糕,喜欢吗?”
楚憬将双手环抱胸前,笑眯眯地望住她,明明是像猫一样狡黠的面孔,现在忽然流露出几分的憨劲来。
明意想笑,也想哭。太少有人对她这样好,一点点就几乎将她的心城攻占,让她无路可退,被迫看着潮水漫延上岸,吞没整座城池。
“你怎么不说话?”
楚憬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脸,迅速得她反应过来时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轻佻又撩人,声音也尾调上翘得意洋洋。
“怎么,被我感动了吗?明意。”
明意点头,点着点着就把脑袋低了下去时,再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像煮熟的虾一样通红:“嗯,被你感动了。”
楚憬忽然意外地敛了笑,垂眸片刻,在明意抬头看过来的时刻重新扬起笑容:“真的吗?好荣幸啊。”
她的本意是结束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笨拙的明意却把这理解成了真心实意的发问,也诚心诚意地回答了她。
“是真的。楚憬你是对我很好的人了,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对我好。”明意没有说谎,物质条件的不平衡让她们的友谊更加不平衡,对方随手的锦上添花于她是雪中送炭。
楚憬仍笑着,低头叉了块蛋糕,闷头吃了几口才重新抬头:“嗯,你试试这个,我感觉好好吃啊。”
明意不疑有他,接过去也叉了一块吃了起来,眼睛因为蛋糕上的奶油而弯了起来:“好甜啊,真的很好吃。”
确实是的。
这个夜晚的一切,无论是吃的蛋糕,喝的饮料,看见的每颗星星,都是格外美好的——无论她们谁回想起来,都是格外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