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惹你了?”段争澜大步踏进院中,笑意盈然。
“不是说过不要一直在门口吹凉风吗,容易受寒。”
她熟稔无比地推过陈元旷的轮椅,将人往屋里带。
陈元旷还要回话辩驳,被段争澜一句“风里带灰,再这样我就不抱你了”给堵了回去。
“阿澜,”他低声问,“那今天可以吗?”
段争澜放开轮椅边缘,在他肩上试了试温度,“下不为例。”
“雁书说你今天心情不佳。”段争澜回身,朝门口挥了挥手。
雁书正在那里猫着腰听候指示,见段争澜提到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下去吧。”段争澜对雁书眨眨眼,“记得别让赛虎把盆打翻,它近日跟主人一样,都在闹脾气呢。”
她意有所指地勾了勾陈元旷的衣带。
他抿唇,想要偏过头去,却又舍不得全然不看她,只是微微偏转了角度。
段争澜将特制的机关打开,让陈元旷躺成一个更方便她抱下来的姿势。
好在当了晠国君主,段争澜的功夫也没落下,这才有办法把他一个成年男子抱起来。
……虽然也没挪多远,就是从椅子上搬到床上而已。
陈元旷揽住她脖颈,向下坠时,段争澜被他带得扑倒在床边上。
这人双腿暂时无法活动,但不妨碍其他地方灵活。陈元旷情急之下,将手臂垫在床沿,担心她磕着碰着。
不过段争澜自己也能控制力道,虽然倒下重了些,也只是轻轻撞上他的手。
唉,感觉有些凉,果然不能再在门口等她了。
段争澜保持着倒下的姿势,抱住他的手臂,紧紧偎着,试图捂热驱走这夜间风寒。
陈元旷蜷了券指尖,闷哼一声。
回暖得还挺快。
段争澜满意地直起身子,开始她今晚来此的正事。
“阳陵穴,承山穴……”她口中念念有词,一本正经地戳了戳陈元旷的小腿。
这次她记得可牢了,方才路上还默背来着呢。
记穴位简直比她少年时练剑记招式还要费劲,段争澜上回就忘了最后的几个穴名,尴尬之中一鼓作气,上手摸了个遍。
反正不管哪里,都是在身体上嘛。
“……阿澜要去梧国?”一直安静着任她摆弄的人终于出声。
陈元旷问完之后,将手背覆在唇上,又像是有些后悔的样子。
“如今已归入晠国封地,不算梧国了。”段争澜语调轻快,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行程。
她低下头,想要仔细观察陈元旷的表情。乌发垂下,如丝缎般散在两人之间。
“你不问我何时走?”段争澜轻点他下颌,提醒自己的夫郎好好将注意放在她身上。
“我不该问。”陈元旷又是那一副强忍委屈又不愿烦扰她的表情,声音闷闷的。
“阿旷不会以为,雁书报告只说一句你不高兴,不告诉我你烦心的缘由吧?”
“不想我走,对不对?”
段争澜强迫他与自己视线相交,非要从他口中撬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陈元旷轻叹。
当然不想。可这话在段争澜上早朝时、去陆审那儿之前,说过千百遍了。总是这般,她会厌倦的吧。
“就算你想让我快点离开,也没办法了。”段争澜翻身压上去,开始专心于将身下人有些失去血色的唇珠弄成满意的样子。
“至于明日之后呢……”
“我会把你关起来的。”她的唇角扬起一个恶意的弧度,“不许离开半步。”
就算是毒蛇又怎么样,她喜欢这样的,就养着。
大不了把毒牙给拔了。
——
段争澜对所有人放出的消息,都是去往梧国收拾残局,明日启程。
不过,她实际上的行程,大约只有贺同殊知道。
“把这批战马混入钺国,大约需要多长时间?”段争澜踩下马镫,跃至平地,拍了拍战马的背部。
鬃毛油亮,养得相当好。
更重要的是……听她段争澜的号令。
“旬余即可。”贺同殊恭敬道。
贺同殊与温卓然、苍池不同,在随段争澜征战的过程中,终于认识到自己不适合前锋的位置,转而专攻后勤。
也要庆幸……是选择了这个位置,澜君才会独独来找他。
“澜君可否给一个信物?”贺同殊补充解释道,“以及号令它们的哨子,诸如此类。”
“你等一等,我回寝殿中取。”
梧国余党清扫的进程很快,段争澜算着时间,从边境将贺同殊接回,才返回王宫。
“宫中设宴接风,你回去收拾完入宫,会有人接引的。”段争澜在马车中端坐,张口叼下身旁侍女剥来的橘子。
这姑娘手极稳,即使在偶尔颠簸的车上,也保持着体贴的距离。
离开了小函,才发现外面根本没有雨。
段争澜大事已成,现下放松得很,想到小函毛手毛脚的样子,竟然还有点想念。
“是。”贺同殊掌中捏着段争澜临行前给他的骨哨,若澜君不问,他也不想提起。
在钺国的布局还需一些时间生效,他当然需要继续掌握动向,没有这么快交出去的道理,贺同殊安慰自己。
“澜君,您真的不考虑那些人吗?”贺同殊眼巴巴地望着她,虽说也成长不少,但跳脱的性子难改,拿腔拿调一会儿便受不了。
“还提,我都不想说你。”段争澜一个眼风扫过去,真是不省心,出使重要任务还想着给她物色美人。
“别跟小温似的,一天到晚就想给后宫添人,多出来的俸禄补给,你给晠国出吗?”
“再有,本来在钺国就是保密行动,你跑去看人了,难免传出风声。”
段争澜恨铁不成钢。
贺同殊缩缩肩膀,表示认错,“可是澜君,后宫人也太少了些,我不说,其他大臣往后也会提的。”
贺同殊腹诽道,而且一个傻子一个瘸子,澜君难道是什么做善事的菩萨吗?
陆审也就罢了,他家在炎国是有名的首富,给澜君助力是明面上的事。
但陈元旷在南方做的事少有人知,何况贺同殊在陨星原见到他时,就与这人不对付。
凭什么他可以?行动都不便,怎么伺候好澜君?
“少说两句吧,换个王上你就知道瞎嚼舌根的下场了。”段争澜摇摇头,不打算和他计较。
王上归来,晠国宫中办了宴会,好不热闹。
段争澜与贺同殊并肩行入殿中,众人纷纷离座行礼恭迎。
陈元旷在下首,由于无法行动,在一众人等之间非常醒目。
“阿旷到我身边来吧。”段争澜指使雁书,越看越觉得这几日在外,人又清减了些。
雁书天天叫苦,没有澜君在,夫郎吃不下东西——看来不是瞎扯。
陈元旷眸光闪动,望着她与身后的贺同殊。
他也不知怎么了,如今的心境与当初长亭外截然不同。阿澜与姓贺的站在一起……起码看起来是相配的。
“怎么,在宫里关住这些天,人都迟滞了不成?”
段争澜本意是随意说些调侃的话,好消弭几日分别的距离。
不过陈元旷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好,只是浅浅应了一声,便垂下头去。
他的目光不知为何,落在了贺同殊手边。
贺同殊攥着的,是他很久以前给阿澜的骨哨吗?
陈元旷以为自己会马上出言刺探此事,如果换作以往,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可现在,他只是艰难地移开目光,什么也没有说。
虺蛇自愿拔掉毒牙,倘使它想讨好的主人不再需要,死期也就临近了。
——
“阿澜,阿澜……”
“怎么哭了。”段争澜伏在他身上,颇为新鲜地轻点陈元旷眼角的泪。
他不经常流泪,反正从小到大,她见到的次数少得可怜。
段争澜将指尖移至他额上的青筋处感受跳动,至于泪水……
她探出一小截舌尖,卷走了那点湿润。
有点苦。
“我不配……”陈元旷在她的抚摸下颤抖着,恍惚着呢喃。
“你确定要现在说这个吗?”
段争澜饶有兴致地俯视着他,明明是如此亲密的时刻,他的臂膀紧紧环抱着她,连松开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却在说这种话。
陈元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段争澜感受着心脏的搏动,忍不住想要作怪,让泪水涟涟的景象维持得久一些。
“那你不许抱我。”
“我说,放开。”段争澜一错不错地盯住他的表情,不愿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呃——”
果然,眼泪更泛滥了。
段争澜眨眨眼,陈元旷的手攥紧了铺上被褥,锦缎皱成一团。
陈元旷喘息着将头靠在她颈间,烛火摇曳,两个人头抵着头,就像两只毛茸茸的动物,在夜间依偎取暖。
段争澜踢了踢他的腿,嘴欠道:“我看这样,也许能让你快点站起来。”
谁知道这人目前的脾气简直难以捉摸,一听有关腿疾的话题,面色便沉了下去。
沉默片刻。
“澜君应该知道,心悦之事,与愧疚可怜不一样。”
段争澜挑眉,这种正经说教的语气,久违了。
她还是公主的时候经常听到,当时不懂,现在清楚得很——
他心里藏着什么事,要忍耐克制的时候,才会这么说话。
“所以?”段争澜坐直身子,离他更远。
“澜君不必顾及我,可以去寻旁人……”
……比如那个姓贺的。
陈元旷牙都要咬碎了,“澜君赐他的骨哨,是特配的尺寸,若要换做男子使用,我可以再打一副。”
原来是吃贺同殊的醋,在这里等着呢。
段争澜疲惫地揉了揉睛明穴,打算跟他解释一番。
但连日奔波,刚回来就身体力行地哄人,她也是会累的。
段争澜实在想先强调陈元旷的逾矩之处,“别想着指导我做事,你——”
“澜君,贺公子有急事禀报!”
帘外明显着急忙慌的通传声响起,是钺国的事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