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明环抱住安炉的脖子,一进卧室,他便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安炉,你喷了香水?”
安炉沉默了几秒,把他放到了床上,躺到了他的身边,两人盖上了同一床被子。
说来好玩的是,方未明刚出院的那段日子,安炉并不会跟他睡一起,无论方未明说多少次自己很害怕,安炉的语气始终冷淡,让方未明根本听不到一丝情绪。
方未明缠着他非要给自己一个理由,安炉的理由也很有意思,他说,他不习惯。
他不习惯的东西可多了,可到了如今,他不习惯的东西都习惯了,其中就包括了一起睡。
想到此处,方未明捂着嘴笑了笑,打趣道:“你第一次跟我一起睡的时候,还是偷偷摸摸进来的。我听到声音了,你小心翼翼转动门把手,生怕我醒了。”
“不过——”
他想到了什么,“嗯?你当时有没钥匙,是怎么开门的呢?”
安炉环视了一圈周围,视线最后落在了正偏头冲着他笑的方未明,他应该庆幸自己看不到卧室的景象。
如果……如果他知道,会如何呢?
安炉想知道答案。
他将手指按在了方未明的右眼上,方未明不得不闭上眼睛。
安炉道:“哥哥,如果有一天你恢复了光明,会怎么样?”
方未明怔愣了几秒,“为什么这么问?”
安炉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看过《动物世界》,失明的动物活不久,会被天敌、同类或者自己杀死。但人类可以苟延残喘,如果你看见了,你就不需要我了,是吗?”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一说出口就彷佛飘散在了空中。
方未明却反应很快,“不会。”
“你可是我的亲弟弟。”
安炉不吭声了,他的手指从眼皮慢慢划到嘴唇上,他的眼神怪异,像是头次在《动物实际》里看到动物□□的场景。
屋内很暗,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明明是大白天,窗外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传过来,宛如一片末日降临的死寂。
可方未明没有察觉到,或者说,他无法察觉到,他双眼失明本就对光亮不太敏感,白天和晚上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至于声音,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卧室的温度比往日要高很多,这使得方未明想把自己的衣服脱掉,赤裸着睡,可毕竟安炉就在距离自己不到一拳的距离,方未明只得强忍着热意,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冒出,嘴唇上、鼻尖……脸上微小的绒毛被打湿。
安炉的身上却是凉爽无比的,方未明不由自主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不知为何,他感觉安炉的手非常柔软,像是,没有了关节,而是软趴趴的肉。
但是,真的很凉快……
不知过了多久,方未明昏昏欲睡,他终于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窸窸窣窣地找着什么东西,又像是什么爬行动物正在地板上缓慢爬行着,发出黏液分泌又蠕动的诡异动静,这让他觉得非常奇怪,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难不成,幻觉又进一步拓展了?
方未明在睡梦里狠狠皱了皱眉,他翻了个身,却像是滚进了水里,冰凉咸湿的液体顿时充盈了整个房间,使得房间内奇异的香味越来越浓重,几乎使得他呕出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在做梦,毕竟,这些东西不可能同时出现在自己的卧室里。
可这香味未免太刺鼻些……
方未明满身冷汗,他难受地哼唧了几声。下一秒,天花板上陡然传来异常的动静,方未明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触觉袭击了自己,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慌,他拼命地想要去睁开眼睛,可惜无济于事,反而,他想探查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无法动弹,全身麻木、酸软又僵硬,像是一具死了很久、只是被单纯给予了心脏而短暂“复活”的尸体。
方未明害怕到想要尖叫,他想让自己醒过来,他想动一动手指让安炉察觉自己的异状。
他全都做不到。
整个房间变成了被精心编织筑建的巢穴,方未明被藏在了里面,他一无所知,恐惧吞噬了他。
他最依赖的弟弟没有来。
“嗯哼……”
方未明难受地发出声响,他僵直的身躯忽地有了动弹,只不过操控者并不是他。无数冰凉的类似沾水的丝巾的东西缓慢地缠绕着他,宛如巨蟒吞食囊中之物。这个设想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手指都动不了,更别说逃离巨蟒的嘴。
从下到上,严丝合缝,其严密程度不亚于蜘蛛吐丝缠住不小心落在蛛网的猎物。
密不透风,方未明几欲窒息,他想要大声尖叫,但一张口,反而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嘴里,他大张着嘴,涎水从嘴角滑落,泛着晶莹又隐秘的光泽。这东西钻得越来越深,彷佛要把他的胃部撑破。
甚至有的从眼角慢慢吞吞地爬进去,迟缓的,每移动一寸方未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还有耳朵,它完全隔开了外界的声音,使得方未明的心跳声听起来更加的震耳欲聋。
除此之外,方未明绝望地想要动一动腿。
有什么东西,蛛丝一般从内到外完全将他包裹。
不要啊——
不要啊!!!快出去!!!
方未明越这样想着,下面进入的东西就愈发的深入,几乎要把他捅成对穿,像是串烧烤那般,而他是烧烤架发出香味的食物。
翘起的被团团围住,他不仅呼吸不上来,而且翻涌上来的欲望吞灭了他。他、他难道是个变态吗?
从我的身体里出去,不要再往里面钻了,到底要钻到哪里去?!
方未明白眼上翻,原本体内的东西都在慢慢爬行,不知什么原因,一刹那,它们齐齐动了!
方未明全身剧烈地战栗起来,灭顶的难以名状的感觉一起上涌,像是数不清的玻璃碎片在眼前统统被碾碎,炸成了花。无法言明的快感与痛苦同时冲击了大脑,他的呜咽声静悄悄的,他以为他发出了声音,他的泪水混杂着少量黑影轻飘飘地从脸颊上滑落。
他的双腿撑不住大脑急速分泌的害怕,软得吓人,脚趾蜷缩又快速张开。他的身体彷佛要从内部破碎开。
“不、不要——”
“……安炉,安炉,你在哪里?”他苦苦地一遍又一遍祈祷安炉在自己身边陪伴着他。
可惜——
直到方未明觉得自己会就此死去。
他睁开了眼睛,他的汗水快要浸润整张床单。他脸色惨白,脱水一般的干枯的嘴唇。眼睛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方未明感觉有火焰在燃烧,他想用手灭火,可他发现他全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整个人宛如待宰的羔羊。
他只得拼命地去眨眼来缓解这股疼痛,逐渐的,方未明看见了卧室。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卧室。
漆黑的,却有点点亮光闪烁的,像是银河布满了整个房间,亮点数不胜数,洒满了用黑色的幕布。他仿佛置身于浩瀚宇宙。
而且,这些亮点,好像有生命……
尤其是分布在床上,或者说,他的身边。亮点拥挤着朝他跳过来,步伐很小,但奈何数量多,看上去便像是一条条丝绸向着周边汇聚、蔓延。
方未明凝固了,他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如果,这不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自己亲眼所见到的现实……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
“哥哥。”
他看见了安炉,尽管只是眨眼的瞬间。
方未明张了张嘴巴,一切再次回归平静,就像,又是自己的幻觉。
方未明:“……安炉,你看起来精神很好。”
事实如他所说,安炉不再像前几日那般陷入沉睡,而是恢复了精力。而方未明,他生了病,颓废了大半月,吃不下饭,有时候还会呕吐。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再出现幻觉。
安炉一直在照顾他,始终守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过,这让方未明感到心安。
期间,杨善也曾找过他一两次,只不过,他的作风不同于第一次问诊,而是陡然转变了治疗措施。不再说一些乱七八糟、让人感到一头雾水的话,而是自称为他的朋友与他聊天。
只不过,自称为他的“朋友”,杨善会问一些越界的问题,例如,人生第一次遗精是什么时候。
方未明跟安炉抱怨过,杨善除此之外,还坚持想让他接受被催眠的方案,当然方未明果断拒绝了。
“咚咚咚。”敲门声忽然响了。
方未明正陪着安炉听《动物世界》,安炉准备起身,方未明拦住了他。
“我去开,安炉。”
方未明拿着导盲杖往门口走去,原本以为是杨善医生,一打开门,门外传来干净利索的男声。
“你好,我是刑警郑升,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需要你配合,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