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馆,他受人排挤,被人挤兑,霸凌,殴打,背了不知多少黑锅,挨了不知多少顿冷饭残羹,听了不知多少句不堪入耳的浑话。
荀鹤所言所行与他们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慈悲为怀。
更何况,他现在有姐姐在身旁,一切痛苦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的存在足以抵消降临在他身上的万般苦楚。
凌云木歪歪脑袋,用手揉了揉肚子,灵动的眼眸蝴蝶翅膀般鲜灵:“饭当然要吃,不过要先寻到陆大人,与他一道吃才是。”
“既然这样,那我们一起去便是。”荀鹤忽然道,语气之中不乏宠溺,“怎么样都不能饿着咱们小木木。”
“好啊。”凌云木回之一笑,眉眼弯弯,煞是可爱。
叶归心头泛起些酸意。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局外人,是阴沟里的臭虫,隔着一道透明的厚墙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浓情蜜意,而他却无法插足。
“那咱们便走吧。”凌云木一边儿对着孟兰道,一边儿已然动身。
孟兰露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她家大人现在在卧房歇着,哪能出来会客?
加之他如今身体状况,连一粒米饭都吞咽不下,哪能用饭?
若是被凌云木知晓她上当受骗,还不得即刻离开衙门。
不过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将凌云木请了过来。
能骗一会儿是一会儿,就在她打算诱哄着他们去尝尝新出的点心时,便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顿时如同久旱逢甘霖,孟兰瞬间便扑了上去:“赵页,你可算来了!”
被她抱个满怀,赵页始料未及,先是愣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怀中所抱为何时,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
他连忙将她推开,故作严肃的整理一番衣裳:“猴急什么你。”
孟兰压低声音道:“我把凌云木请过来了,咱们大人情况如何?”
赵页循着孟兰示意的反向看过去,便见三人伫立于院中,其中为首的女子,赵页则是分外眼熟。
毕竟他还是头一遭见自家公子与旁人挨得那样亲近,整个将人拦腰抱在怀里,又那样朝她索取。
再看向她身旁二人,一人长身玉立脊背挺拔如松,披着一袭墨色黑袍,他五官生得极其精致,甚至透着股女子的妖冶,然而不知怎地,他那双眼睛总让人生出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惧意。
不知到底是何许人也。
二人目光不经意间在空中接触,那双眼睛幽冥晦暗,仿若蕴藏着无限的灰败与死亡,比魔鬼还要令人惧上三分。
赵页连忙避开,只觉得胆子都缩了一缩。
另一位则是叶归,是他家大人安排在凌云木身边的卧底,清清秀秀,脸颊瓷白,因着那头好看的乌黑卷发,他漂亮的如同小姑娘一般。
赵页缓缓收回目光,他想起方才在屋内时,大人知会他的话,只要凌云木独身来此,又说什么此病独有凌云木一人可医的云里雾里的话。
虽不知其中之具体含义,然而他听懂了一句话,便是大人要与凌云木单独见面。
“凌家主来了。”他快步上前,“我们家大人等候已久,凌家主且随我过来。”
凌云木点头,另外二人也一齐动身,却被赵页拦住。
赵页赔笑道:“我们家大人只要凌家主一人前往,二位恕罪。”
一听这话,荀鹤自是不同意。
荀鹤语调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压感:“深更半夜,你让我们到府衙来,又只让小木木一人孤身赴会,安的什么心思?”
“再者,来的时候可没说只让小木木一人去。”
赵页打量了荀鹤一眼,有瞬间收回目光:“不知阁下是……”
“你不必知晓我是谁,只需知道我是小木木的未婚夫便可。”他脸不红心不跳,掷地有声。
说完这句话,他便打量起凌云木的神情。若是换在寻日里,小木木早该出口驳斥,而如今却没有。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的沉默,都是默许。
荀鹤得意的看了叶归一眼,心头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一派镇定。
对于荀鹤这种臭不要脸的行径,凌云木懒得多说。
再者,她乐得看戏,乐于看旁人斗嘴角,你一言我语,热闹得很,顺道看看能从赵页口中挖出些什么来。
“这……”赵页惊的说不出话来,想到她与自家大人的关系,却又觉得事情的发展当真有趣。
然而如作想未免有些不道德,他继续道,却不敢看荀鹤,这话是冲着凌云木说的:“我竟不知凌家主何时有了未婚夫。”
相比于完全未知的荀鹤,对于赵也而言,还是凌云木比较安全。
况且,她冲着他家大人撒娇,又与他家大人欢好,想来他家大人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法子将她驯服,如此看来,她的危险性并不高,赵页这般想道。
然而他这样的想法难道不荒谬,不荒唐吗。
凌云木没吭声,正眼儿不给他一个。
赵页吃瘪,有些尴尬,索性自己岔开话题:“不过我们大人说了,这件事只告诉凌家主一人,否则……”
一切尽在不言中。
凌云木装模作样道:“否则什么?你家大人说有急事寻我,是他的事还是我的事?”
“呸,真是德行,有事求我还不端正态度。”
神秘兮兮的,这陆舒客到底做什么鬼。
赵页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凌云木的心思,她既然有未婚夫,却又与他家大人不清不楚,难道不是因为爱吗。
都说爱情使人盲目,大人有急事,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不仅如此,还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嫌疑。
“凌姑娘难道便不担心我们家大人吗。”
赵页这句话算是猜到了老虎尾巴,荀鹤目色一沉,语气不明:“倒是稀罕,我家小木木与你们大人很熟吗?”
赵页擦了擦额角冷汗,明明是酷暑之夜,他却感到遍体生凉。
这要他怎么说,说你头上绿油油一片可以种地了?
“嗯,怎么不说话?”他的音色,语调,举止,行为皆是不疾不徐,从无急色之意。
可是赵页觉得他比那些扯着嗓门大吼,拿着菜刀乱砍的人还要可怖。
于是他只能寻个牵强由头,硬着头皮道:“凌家主在当地颇有名气,熟悉一点也是应该。”
“名气?”荀鹤冷哼一声,“你觉得我很好搪塞吗?”
“要说熟悉,也该是水火不容的熟悉,怎么着都不会熟悉到担心的地步。”
历来那些个新任县令,哪一个见了他家小木木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怎么到了他这儿就担心上了。
一定有猫腻。
荀鹤:“给我说清楚。”
赵页递给凌云木一个求救的目光,凌云木对此表示疑惑。
我救你做什么,实话实话不就好了吗。
凌云木无所作为,赵页以为她没看懂,把一双眼睛使得快瞎了去。
荀鹤见状挡在他与凌云木二人中间,赵页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荀鹤:“说。”
赵页被逼到绝路,总要想出个法子应对,一不做二不休,将脏水泼到凌云木身上:“这件事你该问凌姑娘去,我也不是当事人,了解的不甚清楚。”
见赵页这模样,荀鹤历来聪颖灵透,十根里早已明晓了七八分。
陆舒客他是瞧见过的,生得一副好相貌,端得温文尔雅林下风气的态势,依着凌云木水性杨花的性子,怕是早和他勾搭上了。
意识到再说下去也是乱成一团面糊,于事无益,况且他也不愿将二人私事公之于众。
他与她的事情,只能私下里来。
说着,他瞥了一眼凌云木,似乎有一种不可说之力,让凌云木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子。
三夏之日,气息灼热,为图凉快,凌云木将衣领子裁低,露出一把银弓锁骨,锁骨水洼间承着细密的汗珠,像是月下的粼粼的荷花池,在月光下泛着细碎银光。
她总能在不经意间将他撩拨,可是因着她压根不曾察觉也不曾知晓的缘故,他又不能寻她讨要个说法,令人心头又燥又闷。
她不过只是站在那里,他便已被她勾走了三魂七魄。
怪不得那样多的人觊觎她……怪不得她勾勾手指便有那样的多的人前仆后继,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不,她或许连手指都没动,那些个男人便如同狎犬般巴巴的凑上来摇着尾巴乞求她的爱怜。
思量至此,荀鹤也不欲在这件事上与他多加纠缠,只道:“什么事非要赶在晚上说?”
见他终于放过方才那要命的话头,赵页不由得擦了擦额角凉汗,连忙道:“阁下大可放心,我们大人德名在外,断不会对凌家主有任何失礼之举。”
这话他说的心里都发虚。
荀鹤压根不信:“世间伪君子可也不在少数。我与小木木既有婚约在身,我这做未婚夫的自有护佑之责,想来你也不该为难于我,你道如何?”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世,用脚指头想想都能知道发生什么。
左一个德名在外,右一个正人君子,若是人人言行如一,天下就太平了。
另一厢,叶归善解人意道:“姐姐既然这样说,叶归便不添麻烦了,我在这里等着姐姐。”
荀鹤听他这样说,心头冷嘲,果然是上不来台面的东西只会一味争宠魅上。
赵页心头叫苦不迭,这算是个什么差事,他又不是清官,家务事怎么断得成!
孟兰这时忽然道,低垂着眸子:“公子说得有理,你与凌家主既已订婚,作为寻常女子自要避嫌。可是凌家主并非寻常女子,我家大人找她相约,谈得必定是公事,难道公子不相信自己的未婚妻不成?”
荀鹤眉梢轻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