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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银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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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栽种的一大片菊花,只在秋风中热热闹闹地翻腾了几日就几乎凋尽了。

姜瓷睡了午觉起来,拿着工具到花园里,准备把仅剩的几株移栽进花盆,养到屋子里去。用小铲子挖土的时候,王妈找过来,说白医生来给他体检,这会儿车子已经停在前院了。

他便跟着王妈回屋,到了客厅,竟看见白医生领着英嬅一起进了门。

英嬅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人都眼圈通红,但英嬅依然摆出了平日那副端庄温婉的笑颜,那孩子扎着到肩头的麻花小辫,看见姜瓷便糯声问了个好,之后安安静静始终垂着头。

姜瓷和白医生对视一眼,走上前拉着英嬅往客厅走。白医生跟在后面说道:“我刚才在山道上碰到英小姐和她的女儿,就带她们一起过来了,假如走过来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姐姐没有坐车?”姜瓷问。

英嬅摇摇头,并不解释,等坐到沙发上,姜瓷把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她才开口,说:“小瓷,我——”声音略有些颤,顿了一顿,再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了,笑得那样勉强。

姜瓷赶忙说:“白医生还要给我体检,你们先坐,桌上的点心水果随便吃,我一会儿再来。”他起身,临走前把一碟云糕往那小孩儿面前推了推,那孩子向他道声谢,却不拿起来吃,依然规矩地坐着。

他见英嬅似要忍不住眼泪了,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和白医生一起出了客厅。

等再回来,那女孩儿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英嬅像已经恢复过来了,正拿着钳子拨脚边火盆里的炭,见到他就站起身,轻声说:“小瓷,谢谢你。”

姜瓷摆摆手,指指屋外,英嬅便跟着他走到花园里。他搬了张小凳给英嬅坐,自己蹲在花圃前继续铲土,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英嬅犹犹豫豫地说:“我出来得急,身上没带钱,去找糜岭也没找到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没关系,我随时欢迎姐姐,没有警员拦姐姐上山,就说明周盛业也同意姐姐过来的。只是……带孩子来金园这样的地方,难免要传出风言风语的。”姜瓷把头垂得低低的,用力铲出一株艳红的菊花放到了盆里。

英嬅却笑了:“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要是我在乎名声,一开始糜岭请我,我就不会来了。对了,你见过我女儿了,她叫吝吝,才过了十岁生辰没多久。”

“她很乖,”姜瓷说,“你把她教得很好。”

英嬅摇摇头:“她平时养在她父亲身边,我不怎么见得到她。”顿一顿,继续道:“她父亲好赌又爱喝酒,每次醉了都对我大打出手,我不逃,只能是被他打死这一条路了。和她父亲在她三岁时离的婚,条件是吝吝要交给他养。我知道吝吝在他身边也不会好过,但想着先答应下来,等赚了点钱在手里,再想办法把吝吝要过来。

“但是当时离婚闹得全香港都知道,别说那时候,就是现在,离婚这种事也少之又少,从那时候起我的名声就坏了,更别说吝吝她爸爸还在外面到处编排我。我父母走得早,两个哥哥管家,他们觉得我待在娘家会坏了家里中药馆的名声,千方百计要我复合……”

说到这儿,她忽然伸手抓了把脚边的枯叶,哗啦啦地捏着,微抬高了声音说:“我、我好歹也是体面人家的女儿!上过大学读过书,医术也不差,凭什么就该配那样一个人?”

她喘了一喘:“我死活不答应。我哥哥们只好又替我说媒,可是我已经‘声明在外’,也没有人家愿意,后来只好去家里的药馆帮帮忙,做点杂事。”

她或许意识到自己稍有点儿失态,敛了敛神,苦苦地笑了一笑:“他们觉得我是累赘,我虽然在自己家,却比寄人篱下还不如,在药馆忙里忙外,一分钱都拿不到,更别说把吝吝接回来了。我哥哥们总说:‘供你吃住还不好么?’不过有时候出诊,人家也会给给点儿辛苦钱,我攒了一点儿给吝吝买了件新衣服,今天要去送给她,一进家门,看见她爸爸醉醺醺拿着竹竿追着她打,我马上就带吝吝跑出来了。”

她说着眼里又盈满了泪,姜瓷把手轻轻在她手臂上搭一下,说:“我这里有很多空房间,姐姐想住多久都行,不过有时候有……有陌生人过来,被吝吝看见了不好。”他思忖片刻:“可以让小舅舅给你们找个地方先住着,可是姐姐说找不到小舅舅?”

“嗯,我跑了好几家珠宝店和他的公馆,都没看见他人,他家的伙计也说不知道他在哪。”

“等会儿姐姐再打个电话试试。上次他来陪我过完生辰后也没消息了,”姜瓷低头又挖土,闷闷地说,“他还说给我买糖,结果到现在都没送来。”

“或许又到哪儿谈生意去了。”

“可能吧,”姜瓷把铲子用力往土里一掷,“反正他就是想到我了才会来一下,一直谎话连篇,说过两天再来,哼,结果总要过两个月才来的。”

英嬅说:“我觉得他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姜瓷不应声,又挑一株□□往盆里栽:“小时候,妈妈说我是男孩子,只是跟别的男孩子有点不一样,我当了好多年的男孩子,后来……后来我长大了,声音又细又高,没有胡子,个子也矮,一到夏天,不管穿什么衣服都遮不住胸了……妈妈就说,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女孩子了,也还是那句话,你只是跟别的女孩子有点不一样。”

他看向英嬅,很认真地道:“可其实我哪一边都不是,我和哪一边都不一样。他喜欢的人是女人对不对?那么即便我有一张和那个人相似的脸,他也永远不可能喜欢我的,没有人会喜欢我……姐姐不用说好听话来安慰我,我已经想明白了。”

“小瓷,感情这种事谁控制得住呢,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即使——”

“姐姐,”姜瓷打断她,自顾自地问,“趁他现在还对我有兴趣,我想问他要一样东西,你比我更了解他,你觉得如果我向他提,他会答应给我吗?”

“是什么样的东西?”

“很贵重,可能连他都买不到的一样东西。”姜瓷抱着花盆站起身,仰头望了望,稀薄的秋日阳光,濛濛的青白色的天,花园围墙外,有几只鸟儿迎着寒风在飞。

英嬅也抱起另一只花盆,同他一起往屋里走:“他看起来好说话,其实是个固执的人,认准了一件事就很难变了,你不要和他说那样东西很难买,说了兴许他就直接拒绝你了,你多求求他撒撒娇就是了,换做别人可能他不会答应,但你毕竟——”

“毕竟有一张他喜欢的脸,”姜瓷轻声说着,垂了垂头,再看向英嬅时已冁然笑开了,俏皮地眨了眨眼,“姐姐真是我的好军师,我让王妈给你们做好吃的,吝吝喜欢吃什么?”

“别麻烦了。”

“不麻烦,应该的。对了姐姐,你近来有没有见过陈青柏?”

“我听糜岭说他突然转了性子,提出要到英国去读书,好一阵子前就走了。”

姜瓷很是讶异,默然良久,才说:“真的吗?怪不得他不来这儿了。”

英嬅笑道:“那不很好吗,糜岭似乎不愿意别人来见你,前些天他还跟我打听有没有一个‘李书记’这样的人去我们家药馆看病,说这个人也见过你,他心里不高兴。”

姜瓷愣了一愣,耳尖飞红,叫道:“都跟他说了没这个人了!”

白医生也留在这儿吃晚饭。饭桌上,他提起过不久的圣诞节,醉生楼大饭店会办一场舞会,他也会去参加云云。英嬅说有一年糜岭也邀请她一起去玩过,讲了几件舞会上的趣事。吝吝听着他们说话直打哈欠,姜瓷倒是津津有味,嚷着英嬅再多说一点儿故事来听。

到了八九点,糜公馆依然没有信过来,英嬅便带着吝吝休息了。

姜瓷睡不着,在花园里闲晃,穿过那片桂树林往左,修了一座露天廊道,上面栽的是紫藤,不过现下就要入冬,只剩枯枝了,廊道边放着喝下午茶的桌椅,另一侧的两棵柏树间挂着一座秋千。

他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数星星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脚踩枯叶的脆响,吓了一跳,僵着身子再要去听,却传来一声柔柔的“小宝”。

他没有应声。糜岭锲而不舍地叫,又是“宝宝”“乖宝”的,蹒跚的脚步,手杖哒哒敲在鹅卵石小径上的声响,听得他忽而想要落泪。但他还是隐忍着没回话。

终于糜岭走出桂树林子瞧见了他,他穿着银白的睡袍,仰头望天,秋千晃得那样高,他挺着上身,似乎要借着这架秋千顺势飞到天上飞到围墙外去,可他身上那睡袍阔大的袖口和裙摆前后扑打着,牵牵绊绊地束住了他的手脚。在秋夜雾蒙蒙的山里,他整个人黏糊糊融化成了地上一弯细小的月亮。

走近了看,其实是个圆润的月亮,养了一阵子又胖回来,露在外面的脚踝都肥软得孩子的一般,藕一样饱满的一节,一条腿翘在另一条上,把一只白茸毛缀着金丝线的拖鞋勾在脚尖,上下地荡,睡袍没系腰带,松松盖在身上,露出一点儿肉弹弹的身体的轮廓,交叠的白漾漾水一样晃动的大腿,裙摆掀动着拂到糜岭手背上来,细软的甜蜜的痒,像他动情时腻在耳边小小的喘息声。

“小宝。”糜岭又叫他。

他瞥一眼过来,眼里已经盛满了潋潋水光,似要哭,问说:“你来干什么的?”

糜岭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身上:“当然是来看你,好了,回去吧,这么冷还穿这么少,又要生病。”

姜瓷把外套拽下来往边上一扔,说:“什么来看我,我看是来接英嬅姐姐的,她一给你打电话,你就巴巴地过来了,你管我生不生病呢,反正你也不在乎,你在山下逍遥快活,我呢,我可是……一直都在想你,你还说一定给我买糖,这么些天了,糖在哪?你现在就带着姐姐下山去吧!”

糜岭知道他在耍性子,捡起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两包梨膏糖来,说:“我真是冤枉,什么接英嬅,什么英嬅给我打电话?我才忙完了生意上的事,家都没回,坐了车就来找你了。”

姜瓷半信半疑望他一眼,撇撇嘴,拿了一粒糖来吃。

糜岭俯身去亲他,先把那糖抢了,引着姜瓷来追,姜瓷不满地叫着,从秋千上下来倚进了他怀里,搂着他脖子同他争糖果,一开始还铆着一股劲儿,不觉得是和他在接吻,慢慢终于回过味来,想逃也逃不走了,被他凉凉的手一摸胸口,腰就软塌塌坠到他臂弯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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