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年行动迅速,不太复杂的菜式,半小时就做好了。
冬瓜虾仁汤,香菜牛肉,蚝油生菜。看上去很有食欲。
他的厨艺是自己私下进修过的,暗自观察方颂安的口味很久,做出来的都是她爱吃的菜品。
桌上的菜品色香俱全,方颂安眼前一亮,她喝了一口汤,不大舒服的胃感觉到暖流,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比下午的烧烤好吃。”
贺年笑:“我就说应该我烤给你吃。”
“失策了,”方颂安道:“下次把你和厨房都带去。”
食物不算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就都吃完了。
饭后没多久,方颂安接到了何欢的电话。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三部前几天新招了一个高级数据分析师,临入职时却放了她们鸽子。
方颂安食指敲着膝盖,想起刚才和邵一凝谈话时提起的一个人。
“我发你一个联系方式,你让人事接触一下,看看对方意向,合适的话,尽快签过来。”
这人是邵熙云的一个远房表哥,名叫谢修远,业内小有名气,能力出众,喜欢搞点新东西。
他有希云的期权,不缺钱花,当初离开大厂就是觉得工作无聊没意思,想找点新挑战。
招来应急是不错,但估计待不长久。
目光掠过厨房正在洗碗的贺年,她垂目思忖片刻,忽而问道:“上次你说要来千禧实习,具体什么时间?我让何欢安排。你学历没问题,我就不给你开后门了,走正常面试流程。”
贺年想了想道:“过几天社团活动,要演一个话剧,等演出结束就可以去实习了。”
“大三了还演话剧?”方颂安有点诧异。
她大学不是在国内读的,但在她的印象里,社团活动都是大一大二的时候在玩。
“这次的剧比较经典,学妹那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拉我去救场,就在下个月底。”
贺年顿了顿,看向方颂安道:“方总有时间来看吗?”
下个月底,三部那边的启动也差不多尘埃落定,她应该有时间。
“看情况。”
她还是没给出确定的答案。
“那就暂定五月面试,顺利的话,三五天内就可以入职。”
“这么快?”贺年有些惊讶。
方颂安唇角微扬,带着点了然的笑意:“欢迎来到职场。”
三部还有最后几个人事安排需要确认,方颂安不想拖沓,这点工作也不需要去书房,便直接在客厅打开了电脑。
正敲键盘回邮件,肩膀忽然一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过来,带着沐浴后的水汽,香香的。
方颂安微微蹙眉,伸出指尖把脑袋推离些许。
“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先自己玩会。”
身后的人却得寸进尺,手臂悄然环上她的腰,胸膛的温热传递到她身上。
“你忙你的,”贺年声音闷在她颈窝:“我玩我的,不打扰你。”
方颂安敲击键盘的手未停,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贺年同学,你最近好像有点黏人。”
“我都半个月没见到你了。”他贴得更紧,气息拂过她颈侧。
“再说了,黏人不好吗?”
他凑到方颂安侧面,没有挡住她的视线,却极具存在感。
这个角度看上去,圆臀的眼睛线条似乎被拉长些许,神色里都是狡黠。
“方总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钱,不希望我黏人一点吗?”
表格是看不下去了。
方颂安放下鼠标,单手捏住他的下巴。
“哦?那让我看看,我的钱花得有多值?”
贺年好像就等着这句话一般,起身跪在沙发上。长腿一跨,把自己的身体送到方颂安面前,单手脱掉了上衣。
方颂安视线与他的胸膛正对着,一片春色。
贺年手臂撑在沙发背上,呼吸有些喘,问道:“方总看看,值吗?”
“不确定,得验验。”
她声线冷静得过分,手指毫不手软地碾上去。
“嗯……”
撑在沙发上的手臂青筋暴起。
方颂安偏头看了看,凑过唇去,轻咬了一口。
上方的呼吸声更加粗重。
扰人工作的坏蛋是需要惩罚的。方颂安抚摸着他的手臂,指尖从饱满的肌肉划到修长的指节,缠绕间尽是暧昧。
贺年眼色渐渐变得迷茫,一片欲色。
就在他眼神几近失焦时,方颂安忽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两只手锁在身后。
白天里被“无意”丢掉的可怜丝巾再度出现,牢牢捆住贺年的手。
“这是不听话的惩罚。”
贺年看着她,胸膛剧烈起伏着。
方颂安点了点他胸前的粉色。
“今晚不准解开。”
华灯初上,客厅里的电脑都已经休眠,只有卧室传来交缠的呼吸声,和男人难耐的闷哼。
——
晋城的春天总是阴雨绵绵,雨不大,但黏人得紧。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潮气,还有些初生青草的清香,死气沉沉中,又充满着盎然的生意。
天刚蒙蒙亮,方颂安便驱车开往市郊,夜里下了雨,空气中的湿冷无孔不入,像是要钻入人的骨髓。
她今天叫了司机来开车,自己在后座闭目养神。
天气是沉沉的阴色。
又要下雨了。
下车时,何欢从副驾下来,递给她一把雨伞:“方总,带把伞吧。”
“不用,”她拒绝道:“待不了一会。”
方颂安踩着石阶上去,来到一尊墓碑面前。
她站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句想说的话,只蹲下,给墓碑里住着的人点了根烟。
“千禧现在还不错,比你活着的时候好多了。”
说完这一句,她又没了话,呆呆地站着。
一阵冷风吹过,天上开始掉雨点。
“啪嗒,啪嗒......”
一滴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恰巧落在她刚点燃的烟头上,熄灭了星点的火苗。
方颂安倏尔笑了。
“你还是怨我。”
“这样也挺好的,活着的时候我怨你,死了你怨我。怨怨相报。”
“左右你也打不着我了,不然下辈子你当我儿子吧,早点把我气死,也算报仇了。”
冰冷的墓碑不会回复她的话,黑白色的照片永远维持着温和的笑意,挂在“方维业”的名字上方,一如他在人前展现的良好形象。
方颂安觉得没意思,看了看那根熄灭的烟,再度俯身点了一次,起身离开。
去往下一个墓地。
方颂安的父母没有葬在一起。两块墓地隔了五十多公里,一个南城头,一个北城根。
她爸怨她是应该的。毕竟他弥留之际最后的遗愿,就是和母亲合葬。
方颂安的父母很恩爱。八岁以前,她是沐浴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他们鼓励她,爱护她,给她优越的条件,也给她足够的尊重。她很小的时候,就可以和父母平等地交流。
直到她的妈妈病重。
她从相信现代科学,到求神拜佛,甚至连圣诞老人都没放过。
但没有奇迹发生。
在春暖花开的四月,妈妈去世了。
临终的病床前,妈妈拉着爸爸的手。
“我没有别的遗愿,只想你照顾好安安。她太小了。不能看着她长大,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爸爸在床头哭到背气。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他说,为了安安,他绝不会再娶。
但他食言了。
方颂安12岁的时候,父亲带回来一个漂亮女人,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还不会说话的男婴。
她很聪明,父亲还没说话,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生气,愤怒,大哭大闹。方颂安做了一个12岁的孩子所有能做的。
父亲全盘接受,没有责骂她,但等她冷静下来后,和她进行了一场“平等”的交谈。
“你可以不理解我,我毁掉了和你母亲的承诺,你应该这样对我。但是安安,你现在还无法体会,一个人真的太孤独了。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我会和刘夏结婚。”
方颂安不闹了。
他们没有办酒席。领证当天,方颂安只提了一个要求。
她要搬出去住。
父亲愧对于她,同意她的一切要求,在经济上无条件支持她。
12岁时,她就给自己规划好了学业路线。带着金钱和见识的托举,一路绿灯,拿到了心仪学校的offer。
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时,她没有慌张或是悲伤,只觉得无尽的茫然。
她平静地请了假,定好机票,没有问父亲什么时候得的病,也没有问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但她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临终前,他的房间里只有秘书一个人。
他留下了遗言。
“今天是韵容离开的日子,我要去找她啦。她大抵要恨死我了,我没有照顾好安安。安安也恨死我了。”
他的目光看向门口。
“她还有多久回来?”
“快了,快了。”
“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这样也好,她应该也不想见我最后一面。”
“怎么会?血脉连心,大小姐心里记挂着您的。”
他摇摇头:“你不了解她。她和我太像了……太像了。你告诉她,我要和她母亲葬在一起。还有,让她照顾好乐天。”
方颂安回来时,柳秘书交给她一份遗嘱。他父亲的股权只留了2%给方乐天,剩下所有的都给了她。
刘夏得知此事后大闹灵堂,说方颂安篡改遗嘱。方颂安没有争辩,选择报警,送她去拘留所冷静冷静。
柳秘书对她说:“方总是惦记着您的。您从小到大的奖杯,都在他书房里摆着呢。有客人问起您来,方总永远是满脸骄傲,说那是我的大女儿。”
方颂安笑了。
“那是因为我争气。”
“柳叔,你还记得我自己出去住的那年多大吗?12岁。我当时小,还不懂事,我觉得他给了我钱,就是尽到了抚养的义务。但我现在22岁了,我可以站在他的立场上,想到很多事了。”
“换做是你,柳叔,你会把你12岁的女儿单独放到外面去住吗?”
“如果我当时不上学了,跟黄毛小混混上床了,怀孕打胎了,他还会一脸骄傲地说,我是她女儿吗?”
“你也清楚,这个社会对于女性来说,‘学坏’有多么容易。我出去住的第一年,他甚至没有给我发过一条短信。”
她翻了翻手里的遗嘱,笑得讽刺。
“这个,是他知道,刘夏斗不过我大伯,也撑不起千禧。一部二部内乱,只会让外界趁虚而入吞并公司。倒还不如交给我这个年轻人,既能平衡一部二部的纷争,也有些新的希望,说不定能做出什么事业来。”
“而且他很清楚,股权给方乐天,刘夏不会给我活路。但给了我,我不可能看着方乐天去要饭。”
“留个遗嘱都快赶上宫斗了,你说他惦记我?柳叔,你是不了解他,还是太小看我。”
“想跟我妈葬一起,真是他临死前的最终幻想。”
“做梦去吧。”
柳秘书看着她,眼中尽是哀恸。他说:“方总说得没错,您和他真的太像了。”
“谢谢,”方颂安道:“但这对我来说不是夸奖,是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