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觉?”万凝烟看着踏出洞口就变的眼神呆滞的宁至,目眦欲裂。
“什么时候……”
“啊,当然是——你猜。”
祝漓笑眯眯挥动法杖,宁夕颜愕然注视自己手上散出来的金光,脑子像是打了结。
祝漓给她解惑:“都说了是同源法器,你手上那个虽然没有我的玉葫芦强大,但也能短暂将人拽入虚幻中……不过这种术法本来就是对付亡灵的东西,要迷惑活人可是难多了。”
“你暂时只能看看。”
宁夕颜呆呆点了点头,指腹轻轻压着玉镯上的纹路,像是头一次认识它似的,呼吸都不敢使劲。
祝漓垂下的发丝更白了,从厚雪变成薄薄一层,细碎的眼睫更是如簌簌落下的日光,将脸上神情映照得模糊透明。
“现在,手里有筹码的人,是我了。”
万凝烟神色警惕,眼神却是一下子暗淡下来。
“我身上已经没有能够被你图谋的东西了,如果你想要我的命……”
“不不不,”祝漓逼近她,眨了眨眼,轻佻道:“你还是很有用处的。”
“纪时想必很愿意听你的话吧,你说……我要是抓了你过去,让他把那个什么禁术用在夕颜身上——他会不会答应啊?”
“祝漓,”江玄清摇了摇头,阻止道:“禁术一但动用就回不了头,你一样会被宗门敌视清缴。”
祝漓摊手,轻笑:“可是我喜欢这样啊,风水轮流转,被夺走的用另一种方式回来……”
“都是被当做耗材,怎么宁夕颜做得,宁至就做不得?”
被点名的宁夕颜沉默了。
修仙界有自己的规矩,但规矩之外,没有人能与受害者感同身受。
宁至废了,她的天赋也没有回来。
被生生耗死的母亲,被磋磨的这些年……从此就只是一笔无头烂账,罪魁祸首踩着别人的尸骨继续做那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而她呢……回头只能看见一地的碎骨头。
“用不用禁术,应该由宁夕颜自己决定。”
江玄清顿了一下,将视线转向了正陷在情绪里的人。
“找回天赋,成为修仙界修士眼中的天才,重新走上修行道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拜上一个愿意将你带入正道的师父……”
“那您呢?”宁夕颜条件反射。
祝漓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光逐渐渺远起来。
“我当然是继续待在我的亡灵酒馆,”她浑不在意地说,“所有仪式都是万凝烟准备的,人也都是她找的,我阻止不了,只是在仪式开始的时候做了些小手段而已,比如将两个人位置置换。”
“完全出于善良的无辜举动,就算是严格如灵霄宗,也找不到我的错处。”
“……就算被监视,也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
在场仍有意识的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她睁眼说瞎话,唯独江玄清,第一个移开了目光。
宁夕颜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眼神空茫,声音颤抖,几乎是踩着紧绷的神经一步步走向祝漓,直到在她一步之遥的位置落定。
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宁至……她统统都不在乎了。
“师父,”宁夕颜抖动唇角想牵起一个笑,最后也没能成功。
“我不要使用禁术,也不要恢复天赋……我什么也不要。”
祝漓提醒她:“失去这些,是你苦难的开始。”
“不对的,”宁夕颜一阵颤栗,像是飘摇在水面上的荷叶,动作摇摆着,眼神却狠狠扎了根,“在遇见师父的时候,过去就结束了。”
始终停滞的时间重新转动,如同久站雨中的人忽而看见太阳,湿哒哒的衣物干了,记忆中的潮湿也跟着模糊退却。
“嗯……说的很好,”祝漓出乎意料的爽快。
宁夕颜:“那我能不能一直跟着师父?”
祝漓:“当然可以。”
洞中凝滞的气氛瞬间回温,江玄清捂嘴笑了一下。
宁夕颜算是回过味了,不自觉僵直的身体终于放松。
她忍不住问:“师父,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用禁术……?”
“啊,可以这么说吧,”祝漓摊手,持续性的心情很好,“都到这份上了……你要是想要恢复天赋我也可以顺水推舟,不过——我打一开始就不觉得你会这么做。”
这是信任。
祝漓不认为宁夕颜是一个会让别人为自己担一星半点罪恶的人。
对比竟如此残忍。
万凝烟缓缓看向沉浸于虚幻之中的宁至,他伸着手,好似在急切的追逐拥抱着什么,愤怒,艳羡,贪婪……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展露无遗。
我真的……错了么?
万凝烟颓唐垂下头,错过宁夕颜望过来的视线,如同乍然走出深潭的人被阳光灼伤。
她甚至无比热切的希望宁夕颜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不那么体面的“想要”,都不会显得他们如此不堪。
但是没有。
潮湿的土层被一缕又一缕晨光拨弄开,如同命运无可辩驳的那只手。
江玄清拂开碍眼的绿藤。
祝漓轻轻松松从平坦些的泥上踏过。
宁夕颜被人牵着。
而万凝烟……
深一脚浅一脚陷进去了。
——
“这就是你们遇见的事啊……”历经数种情绪冲击,楼青释终于得以在晨光熹微时,推开了酒馆大门。
他一脚踩出去,喟叹:“自由的气息……”
祝漓没眼看,问他:“你们修士不是经常要闭关吗?你平日里研究炼器的样子,也不像是待不住的吧?这也没过多久啊。”
“那不一样啊掌柜。”
自己决定不出门和被困住的感觉截然不同。
楼青释正儿八经的吐槽:“你是不知道有些宗门子弟为了进来出了什么昏招……我怀疑这酒馆下面都要被他们挖空了。”
“我知道啊,”祝漓揉了揉耳朵,挑眉,“要不然你以为这种铜墙铁壁似的防御怎么来的?”
当然是有人做过。
走地下的,走天上的,还有人不进魂进的……最为热闹的时候,她一开窗就能和爬上来的傀儡大眼对小眼。
哦,还有走缝的。
祝漓:“脑洞之大无奇不有……好了,之后总算是能消停会了。”
“祝掌柜!”
话还没落地,一个抱着小包袱的修士就从另一边山坡上跑了下来。
腰间挂着“灵霄宗”的令牌,身边还跟着一个面熟的姑娘。
一见到祝漓,那姑娘颔了颔首,满是歉意:“实在抱歉,最初是我主动要替你去灵霄宗寻人,没想到走到半途就把这件事忘了,还是听到了宁家这件事才猛然想起来。”
“啊,”祝漓眯了眯眼,将人从记忆里对上了号,“是你啊。”
她没有接受这样的歉意,缓声道:“我本来也没想着能把人叫过来,宁家弄那一出就自然会先做好准备。”
差人上去无非是稳定围观群众的心罢了,灵山脚下,宁家人也不敢做出伤害普通人的事。
“这样说起来,若不是帮我,你也不会被抹去记忆,”祝漓思衬片刻,温和向对方提出了邀请,“要进来喝一杯么?我请。”
“我亲自调酒,帮你舒缓神经上的疲倦……就当是对你的补偿。”
那姑娘愣了一下,本也不是什么矫情的性子,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祝掌柜——等等啊。”
眼见祝漓就要直接进去,跟来的修士赶忙叫停,又晃了晃手上的小包裹,无奈道:“宁夕颜是您手底下的人吧……她当初被宁家人抓了,有个女子上山来找我们求助,这是她给送的东西。”
江玄清想到了一个名字,顺手将包袱接过,一层层展开整齐的折痕,不少还散发着泥土清香的药材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秋娘啊,”祝漓示意江玄清将东西先收下,又问了一句:“那个找上你们山门的女子可有受伤?”
“那倒是没有,”灵霄修士挠了挠头发,说:“她说什么也不肯把东西带走,但这件事本就是我们灵霄宗应该处理的,甚至还没帮上忙……就想着把东西还给宁姑娘。”
“夕颜去找秋娘了,东西我们收下了,”祝漓表示理解,在那个节骨眼上,宁家绝对不会自己给自己递刀子去伤害一个有些名声的与医师,秋娘没和宁夕颜一起被抓走,定然会想法设法找人来救,这附近宗门,也就灵霄宗名声还好一点了。
见她点头,灵霄修士站在原地没走,又提到一件事。
“宁家已经被三宗介入调查,新家主送出了关于‘禁术’的所有研究资料,宗主说了,一定会秉公处理,若是酒馆有空闲,也可以上山一起参与决议。”
参与决议……说得好听,也就是旁观一下没什么决定权的麻烦事。
祝漓敷衍应了一声,对宗门和世家的争斗显然没什么想法。
来报信的弟子悄悄松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令人疲倦的声音再一次拉住了祝漓。
祝漓皱了皱眉,心想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刚想拒绝,就听见对方倒豆子一样,突然加快了语调。
“佛宗的少宗主来了,恰好赶上这个时间,宗主忙的脱不开身,希望您能和他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