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距离偏院不远处的主院里,一个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的少年忽而从睡梦中惊醒,痉挛一样死死压住自己的灵脉。
“来人……快来人……”
他绝望的感受着自己身上灵气一点点丧失,像是破土而出的树苗重回新蕊,最后只剩下无力翻腾的平庸。
“你的意思是,那个什么契约已经被破了?”
另一边,祝漓几人从偏院中离开,临到酒馆门下,被记忆冲刷的开不了口的宁夕颜才小心翼翼抬起头。
比起祝漓本人的直抒胸臆,她就连想要一个答案也更加怯懦些。
“可是,我没感觉到我的灵根有什么变化……”宁夕颜有些失落,想起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天赋后,这点失落就更像是天幕上经久不散的阴霾,根本无法忽视。
“这并不是真正完善的契约,在被暴力解除后,自然也无法让一切重回原点。”
扭转时间和结局……这并不是他们这样的修士能做到的。
江玄清顿了顿,看着宁夕颜小心缩起来的手,不知是安慰还是叹息。
他说道:“你曾经的灵根回不来了,但它也不会违背规则在另一个人身上继续存在。”
祝漓秒懂:“所以宁至现在没有灵根了?”
由于指向性过于明显,祝漓甚至不需要仔细回忆就能把人从记忆中捉出来。
“宁至,”宁夕颜咬紧了声线,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变化纳入眼底,说:“如果他真的失去了灵根,之后的生活只会比我更惨。”
能这样对待她的宁家能是什么好地方,宁至无非就是沾了天赋的光,而今从高台往下坠落,除了粉身碎骨,不作他想。
祝漓侧目问她:“嗯……你想报仇吗?”
在说话期间,她推开酒馆的门带着其他人往里走,一个两个三个……站在原地的第四人挠了挠脑袋。
“等等,接下来的事也是我可以听的吗?”
并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跟着他们过来的阵修暴露在几双眼睛下,惊觉自己已经羊入虎口,瞬间举手发誓:“今天的事情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真的。”
祝漓看向楼青释,问了一句:“他是你的熟人?”
阵修可怜巴巴的咽了咽口水。
“……算是吧,”楼青释承认了,转而又解释道:“他是青云宗的阵修陵燧,我从前听说过他的名号。”
停顿了一下,楼青释想起了那见鬼的名号是什么东西,表情顿时有些无奈:“如果是他的话,闯进现场也许确实情有可原……他迷路的次数和本人的能力一样出众。”
祝漓来了兴趣:“怎么说?”
陵燧愁眉苦脸,似乎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但又迫于形势而不得不低下昂贵的头。
楼青释:“……上一次听到他迷路的消息是撞进了某个修士走火入魔屠村的现场,再上一次……不小心闯入了别人双修的洞府。”
祝漓:“?”
祝漓:“详细说说上上次。”
陵燧耳尖红的滴血,听见祝漓明显消遣的声音,感性占据高地。他怒目而视:“那只是个意外!谁知道那两个修士双修还不好好准备阵法……那里也没写着不能去啊!”
懂了,准备体会一下刺激的人找到了真正的刺激。
“真有生活,”祝漓感慨了一下。
她指了指酒馆里面,嘴角衔着笑,看似还沉浸在愉悦氛围里,实际手指一点,话锋直转急下。
“你过关了,但现在还不能走。”
“你知道你撞见了什么程度现场的吧?”
祝漓一手拽着正在看热闹的江玄清,对其毫无敬畏的指指点点。
“清玄向来喜欢大动静场面,这么久都没在修仙界留下赫赫威名……你应该能猜到原因的。”
实力永远不能骗人。
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这一路,陵燧可没少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
“暴力破坏契约”啦,“对宁家无所谓”啦,“等着人找上门来”啦……
一桩桩一件件,压在他们这种普通修士身上可就是一座大山!天知道他们青云宗为宗最大的劝诫就是“看眼色跑路”啊!
更何况……
陵燧想到了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我都听你们的,”他叹了口气,认命踏进酒馆内,面上却看不出太多的抗拒,还好心提醒了一句:“宁家对宁至很看重,之后一定会找上门来的。”
“他们这些传承到现在的世家,面子看的比天重。”
祝漓给在场几人添上一壶酒,对于这样的“威胁”,她不置可否,甚至再次愉悦的勾起了嘴角。
“好说好说,”她一手按下想要起身的宁夕颜,表情逐渐冷淡:“如果他们不来的话,我还得劳累些找上门呢。”
江玄清想起了什么,同样按住了她的手。
“你的伤……”他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同样旁观了现场的楼青释跟着皱眉。
“要不然之后我和祝兄去吧,”赤月宗出身的炼器师脾气直的很,半点没想起来宁至的另一个身份,还想着求助宗门,“酒馆并没有错处,师尊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宁至是你的师弟,”陵燧一眼就知道这人压根没记住人名,隐晦提醒道:“宁家和赤月宗一向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有联系的时间怕是比宗主上位的时间都长。”
单手掰不过大腕,宁家近些年的确是没落了,但只要他还顶着世家名头一天,那些真正的世家就不会真的不管。
祝漓:“我的伤可不能白受。”
话说到此处,她掩面咳了一下,湛蓝的眸子从江玄清身上扫过,原本就苍白的唇色又冷一层。
宁夕颜迟疑着,还是觉得可以折中一下:“宁家不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的。”
她垂下眼,没多说一句,就像是揭开了自己的一层伤疤。
“现任家主一心只看中利益,没可能为了一个已经没有未来的儿子来跟强者硬碰硬。”
“我会出面解释酒馆并无恶意……到时候如果祝公子愿意给他们一个台阶,他们对宁至只会弃如敝履。”
从哪里得到的,就会从哪里再次失去。
明明是这样残酷的因果报应,可真正说出口是,宁夕颜却远远没有想象中大仇得报的快感。
宁至要倒霉了,然后呢?
她失去的一切不会回来,那个全天下对她最好的母亲也不会重新出现。
过去无法翻阅,而她的未来……
“你在不高兴,”祝漓一下捏住了她压下的嘴,说:“嘴上说着给台阶,心里想的却根本不是这样吧。”
宁夕颜惊惶的睁大了眼,她想否认,就算脑子极其混乱,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否认什么。
可话还没说出口。
祝漓凑近,身上那股淡淡又令人心安的香先一步压了过来。
“你还没想清楚,就不应该替现在的自己做出决定,”她声音很轻很轻,“过去的你被宁家困住,但现在的你,早就把自己的一切都卖给我了。”
“如果还是用过去的一切来妥协,我会生气。”
江玄清有些意外,说:“这可是你第一次直白的说出这句话。”
祝漓的“生气”对他来说并不是每次都有迹可循的东西,就比如直到现在他还想不明白,上次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了。
想要准确把握她的心情,实在是需要点运气。
宁夕颜深呼吸了好几次。
在那双对一切情绪都一览无余的眼眸中,她似乎没有半点逃脱的可能,脸上的温度更是因为那几句话而急速发烫。
“我不想这样,”良久,她艰难从嗓子里挤出了自己的声音,“宁至看不起我,我父亲为了宁家的荣誉而死,可宁家对我和母亲却算得上残忍。”
“那就先下手为强,”祝漓敲了敲桌面,目光落在江玄清身上,在酒馆暧昧光影中,短暂看见了白发青年的影子。
她敛下眉眼,从袖中扯出一枚玉牌,直接将其按碎。
江玄清认出了上面的字,“我以为你会让我直接打上门。”
“然后迎接各种各样的暗箭?”祝漓松开碎片,冷笑:“我又不是只会直来直去的傻子。”
宁家是世家,她自然也要找来能与世家相抗衡的,强龙尚且压不住地头蛇,她这么一个初来乍到的,没必要太过锋芒毕露。
“吱呀”,轻微一声响。
傅砚林从门口走了进来,他来的时间比预测中要早了不少,进了酒馆,也并未在碎片上多做停留。
“你找我,是为了外面的传言?”
傅宗主表情严肃,可见所谓的“传言”并不是什么好解决的无根之物。
在她什么,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用传言作筏子的?
祝漓心里有了答案。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傅宗主,冷静道:“已经传开了,对么?”
傅宗主无奈叹气:“流言无法抑制,宁家联合一些修士找上门,要求灵霄宗对‘亡灵酒馆禁术拘魂’做出解释。”
“他们还说,酒馆违背禁令炼化魂魄,目的是为了制造灵根。”
“……宁至,是第一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