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主动去打探的秋娘带回了“宁家并没有其他动静”的消息。
一夜倒下的修士都各回各家,好像那一场乱七八糟毫无作用的围剿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面对这样反常的一幕,秋娘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听说有不少药修都被请去给宁至看病了,不过没什么疗效。”
“术业有专攻,宁至需要的根本就不是药修,”祝漓倒是不害怕多说什么,指了指正在屋里忙活的宁夕颜,提示道:“那才是宁至需要的‘药引’。”
“啪”的一声脆响。
秋娘赶忙抖了抖溅到手上的水,闷声:“手抖了,大清早的,这可真是晦气。”
碎裂的瓷片在阳光下闪出尖锐薄光,祝漓笑了笑,又朝着宁夕颜招了招手。
宁夕颜正稀奇手上的镯子,稍微走两步都怕磕了绊了,嘴上应着,目光却总要偏移一两分。
祝漓看出了她的想法,“这东西尚且不是你的本命法器,碎了直接换新的就好,要是你将它彻底容纳了,就不会轻易坏。”
宁夕颜:“……容纳?”
“用你的心神,与它建立连接,”祝漓拉着她凑近,指腹轻轻点在心脏的位置。
一道莹绿色的微光一闪而过。
在另一边看书的江玄清也望了过来,宁夕颜起初还不解,很快,那抹荧绿所穿过地方都提起了浅淡的暖意,从未感觉到灵气的经脉像是飞娥趋光一样,直直淌出了一条细小的河。
“速成有速成的办法,本来不该从这里开始的,”祝漓收回手,任由她自己吸收突如其来的灵气。
然后,一把扼住想要转化的灵脉,倒逼它吐纳,短短一息间,随之而来的灵气又散开到天地间去了。
“不要想着压制它,”祝漓叹气,“把你过去学的东西都忘掉。”
宁夕颜的脸色有些白,强撑着应了一声。
江玄清欲言又止。
第一次见到这种教学……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着灵气逸散的瞬间,拢在袖口的指尖依然不受控制的动了动。
疑似正经学术派突然撞见“邪修”传道现场。
祝漓的声音还在继续,“记住刚刚的感觉,以后能够自己牵引就不会难受了。”
宁夕颜点了点头。
她尚且有天赋的时候也是听过几次教导的,别说相似了……祝漓给的方法简直和他们完全相反,若是在别人嘴里听见,她肯定要当做骗子,有多远跑多远的。
偏偏说这话的是祝漓,是她决定要跟随一生的师父。
“好好练,”祝漓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糊说道:“我当初入门用了半个时辰……你的话,一天内吧。”
“……”
江玄清嘴边的茶好险没咽下去。
修士入门尚且需要机缘,有的或许几日,但那已经是天才的范畴,再寻常些的的几年也有。
换算她说过的“天赋就是门槛”……江玄清对这个一日之期并不看好。
事实也正是如此。
宁夕颜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间过半还没有任何起色的时候,眼睛都吓愣了,犹犹豫豫看向另一边寻花弄草的祝漓,想说什么又实在说不出口。
"颜儿啊……是不是哪里没记住啊?"
秋娘拿着扫帚左一遍右一遍,眼看自己孩子情绪越来越低,才是在没忍住小心询问了一下。
“师父就说了这个……”
“那是不是你理解错了?我采药也能看见长相相似的药材,但效果可是一个天一个地。”
“理解吗……”
“……”宁愿相信自己理解错了,也不质疑祝漓说的标准。
全程围观的江玄清无奈一笑,干脆绕到祝漓面前,扬起声调问了一句:“掌柜这修炼方式我从未听过,一日之期……是不是有点短了?”
“短吗?”祝漓想回头看看徒弟情况,又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不用看就能猜到宁夕颜的无措了,江玄清幽幽叹气:“你这时间,是从谁身上得来的标准?”
话已经明示到这份上了,就算再不懂,祝漓也明白了。
她还真就认真的想了起来:“我是半个时辰,我师父是两个时辰,我师叔好像是一天……”
一天过后就没有下文。
江玄清惊叹她们师门竟能凋零如此,“……你们是一脉单传?”
“没有的事,”祝漓摆手,很随意说道:“我们这一行收弟子除了天赋就是眼缘,我师父收我的时候就说‘从来没见到过我这么矛盾的人,不收就亏了’……然后带我回去,历经跳崖躲藏之后,让我发烧了半个多月。”
江玄清:“……?”
“我那时候迷迷糊糊的,她还想着编个谎话骗我,说我是她从别人手底下抢的,那群人看中了我的天赋想要先夺后杀,要不是她,我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瓢泼大雨里等死了。”
江玄清突然沉默了,觉得这个故事迷之眼熟。
“我脑子好的时候就想起来了,”祝漓哼笑,“她见到我的时候,可是一个很好的晴天。”
江玄清:“那你收下宁夕颜……”
“她天赋到位了,既视感还那么像……我很喜欢她漂亮的眼睛,我师父也一定会喜欢的。”
破案了,但是这样的收徒理由……
江玄清下意识朝着宁夕颜的方向看去,却见对方脸上没有半点失落的样子,反倒本来因为练习不佳而惴惴不安的神情,也被这几句话安抚了下来。
祝漓朝她走去,检查了一下进度后,眼神先是闪过不解,随即了然:“位置错了。”
宁夕颜紧张兮兮:“错了?!是我哪里开始的不对吗?”
“啊,没有那回事,”祝漓云淡风轻把锅运了出去,“是这个修仙界不太对,等你以后跟我回老家就好了。”
想了想,她又问:“说起来……你愿意跟我回老家吗?”
“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吗?”宁夕颜有些紧张,眼神却很亮。
祝漓思考了一下,考虑到时空魔法的不稳定性,严谨的点了点头。
“差不多吧,”她说,“不过你还有一年的时间考虑,就算不跟着我,我也会教你的。”
“那就太好了,”宁夕颜松了口气,笑得很温柔,“师父愿意带着我,我哪里都愿意去……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我告别了。”
祝漓将目光转向正在后面看着她的秋娘。
秋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到了什么,同样抱着扫帚急切道:“颜儿能有更好的去处就最好了,这个世界……给她留下的,也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记忆。”
甚至,对于真正无法走过这一段记忆的宁夕颜而言,有机会不再踏足亦是一种仁慈。
“你要走?”江玄清像是第一天知道似的,眉头蹙了起来,“只有一年的时间……你从未与我说过。”
“这很重要吗?”祝漓看他。
……很重要吗?
江玄清愣了一下,心中情绪难言,却并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语调来。
半晌,他垂下眸子,冷静的“嗯”了一声。
很轻,若不是祝漓就站他身边,或许还不能发现。
“那就现在告诉你吧,”祝漓也好说话,格外诚恳的点了点头,“事情就是这样的……不出意外,我当然会离开这里。”
“回到避世的老家里去,继续作为天才闪闪发光。”
江玄清彻底不开口了。
暖色的日光落在他轻颤的眼睫,分明是温柔又缱绻的神色,却生生让人看出几分难以排解的郁气。
宁夕颜觉得眼下氛围十个有一百个不对劲,赶忙小心拉过自己师父,低眉顺眼请求帮助修行。
祝漓顺坡下驴,转身就抹掉了莫名其妙升起来的一丝丝心虚。
“……您是喜欢祝姑娘吧?想要一直待在她身边的那种喜欢。”
在旁边围观许久的秋娘忽而小心搭了话。
江玄清瞳孔一颤,像是被人凭空打了一闷棍,随之而来的事空茫无依的拒绝。
“不,”他闭了闭眼,离开的速度却更快了,像是落荒而逃。
“别跑远了,”祝漓眼尖,看见就提醒了一句。
江玄清:“……”
江玄清哽了一下,被无意波动的情绪反而找到机会清醒冷静下来了。
“师父的反噬还会更严重吗?”宁夕颜从这迫切话语中猜到了什么,身音都跟着放轻,“要不师父你还是去休息吧……我不着急的。”
祝漓没好气给了她一个脑袋崩。
"跟你解释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不是让你对师父能力产生质疑的,"祝漓没好气解释,又说道:“收起你没必要的担心吧,一个徒弟而已,给我造不出多大的麻烦。”
祝漓过去从不乐意解释这个,当然——也没有人会问。
她出现在别人眼里时,好像生来就是强大的,永远站在所有法师顶端的天才。
“好好练,”祝漓说,“我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等回去了是要展示给别人看的……你有机会毁我名声的领域也只有这个了。”
宁夕颜一下就正经起来,这对她来说绝对是悬梁刺股的那一把刀,还尽数挂在了致命处。
“嗯,”她认真看着师父飘逸的雪色长发,话语在脑海中转呀转,就成了嘴角松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