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西子湖畔的柳帘时,四姐醉梦青正握着银梳为念娘儿绾发,镜中人眉眼生得与那上京赶考的何童七分相似,孩子嬉闹着要母亲讲爹爹的故事,她指尖抚过鬓边青玉簪——那是童郎临行前留下的定情物,望着湖面泛起的涟漪,恍惚又见他执卷立于船头,说待蟾宫折桂便来接她,而怀中软糯的孩童不知何时已攥紧了她的衣角。
春日的西子湖畔柳絮纷飞,醉梦青坐在临水的石阶上,指尖轻轻梳理着念娘儿如瀑的青丝,孩子发间晃动的银铃与远处传来的橹声应和。她低头望着怀中绣着灵蛇图腾的香囊——那是何童临别时留下的,目光穿过粼粼波光,仿佛又看见当年他一袭青衫,在船头执卷回望,说金榜题名后便归来娶她,而念娘儿正仰着小脸,用沾着桃花瓣的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未落下的泪。
寒武纪白银时代的晨雾还未散尽,西子湖便笼上一层淡青色的纱。醉府临湖的绣阁内,雕花窗棂将晨光筛成细碎的金线,落在醉梦青月白裙裾上。她指尖缠着墨绿丝绦,正将女儿发间的桃木梳轻轻抽出,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念娘儿晃着羊角辫转过身,杏核眼亮晶晶的,粉扑扑的脸颊上还沾着昨夜偷吃桂花糕的糖渍。她身上那件藕荷色襦裙是醉梦青亲手所绣,领口处蜿蜒的灵蛇暗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与母亲发间青玉簪上的蛇形雕饰遥相呼应。
醉梦青望着女儿与何童如出一辙的眉梢,心口泛起微酸。她抬手替孩子理了理碎发,腕间银镯轻响:"等荷花开满整个湖面,你爹爹就带着状元红来接我们了。"话音未落,念娘儿已扑进她怀里,发间野雏菊的香气混着孩童特有的奶香,"那我要爹爹抱我骑马,还要他教我写'念娘儿'三个字!"
窗外忽然掠过一群白鹭,惊起满湖涟漪。醉梦青下意识攥紧鬓边玉簪,簪尾的珍珠坠子在晨风里轻轻摇晃。记忆中那个春日清晨骤然清晰——何童青衫沾着朝露,站在船头将这枚玉簪别在她发间,眼底映着初升的朝阳:"等我簪花归来,便用八抬大轿迎你过门。"如今玉簪犹在,而那袭青衫却已消失在运河尽头,只余碧波荡漾,年复一年。
"娘亲又在想爹爹啦!"念娘儿的小手突然覆上她眼角,"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不等回答,孩子已踮脚爬上绣墩,晃着小腿绘声绘色道:"昨日听隔壁阿婆说,有条小青蛇为了等书生,在西湖底守了一千年,最后变成了..."
醉梦青指尖微颤,绣架上未完工的锦帕滑落膝头。那上面的并蒂莲才绣了半朵,丝线却已晕开淡淡的水渍。她慌忙将女儿搂进怀里,藏起眼底翻涌的潮意,"傻囡囡,哪有等一千年的..."话未说完,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念娘儿立刻挣脱怀抱跑到窗边,"是不是爹爹?是不是爹爹回来了?"
晨雾不知何时已散,阳光穿透柳梢,在湖面投下万千金鳞。醉梦青望着女儿雀跃的背影,轻抚腹中微微隆起的新生命。绣阁外,九妹醉梦泠的歌声顺着风飘来,唱的正是那曲《望江南》,婉转的尾音里,她仿佛又看见何童转身时衣袂扬起的弧度,像极了西子湖永不消散的春雾。
柳絮如雪掠过西子湖面,在青石阶上积成薄薄的绒毯。醉梦青倚着斑驳的石栏而坐,月青色襦裙垂入水中,惊起几尾红鲤。她膝头摊开的蜀锦香囊边角已微微起毛,绣着的碧色灵蛇却依旧栩栩如生——那是何童赶考临行前,亲手将贴身香囊塞进她掌心,说见物如见人。
"娘,你的头发和湖水一样好看。"念娘儿忽然歪头,发间银铃叮咚作响。七岁的小姑娘已生得眉眼清秀,鹅蛋脸上沾着方才追逐柳絮时蹭的草屑,藕荷色短襦下摆还沾着桃花瓣。她踮脚够向母亲肩头,学着大人模样梳理青丝,"等我长大了,也要给娘梳最好看的发髻。"
醉梦青反手将女儿搂进怀里,指尖抚过孩子稚嫩的后背。春风卷着湖心亭飘来的琵琶声,调子正是《长相思》。她望着对岸摇曳的酒旗,恍惚又见何童赶考那日,青衫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固执地立在船头回望,直到船行出三里仍不肯转身。那时他眼中映着朝霞,声音却比月色还温柔:"青儿且等我三年,若不能衣锦还乡,誓不..."
"娘在想什么?"念娘儿突然捏起母亲垂落的发丝,在阳光下晃了晃,"是不是又在想爹爹?"孩子忽然从袖中掏出朵半蔫的桃花,"我从东市捡的,最漂亮的那朵!等爹爹回来,我们把它种在院子里,这样他就能顺着花香找到家啦!"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商贩的吆喝声,念娘儿立刻挣脱怀抱,赤着脚丫跑向堤岸。醉梦青望着女儿雀跃的背影,下意识护住微微隆起的小腹。腹中的小生命轻轻动了动,她低头看着香囊上蛇瞳处镶嵌的黑曜石——那是何童用赶考盘缠换来的,说蛇能护佑平安。柳絮扑簌簌落在她肩头,恍惚间竟像极了那年他临别时,落在青衫上的雪。
柳絮沾在醉梦青肩头,渐渐积成蓬松的云团。她望着念娘儿在堤岸追逐纸鸢的身影,腹中胎儿突然轻轻一踢,惊得她手一抖,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险些坠入水中。远处画舫飘来丝竹声,唱的是《忆江南》,却无端让她想起何童在油灯下为她研墨时,袖口沾染的墨香。
"四妹又在望船了?"三姐醉梦艾提着竹篮从曲径走来,月白裙裾扫过石阶上的柳絮。她发间别着的青玉兔坠随着步伐轻晃,篮中鲜嫩的荠菜还带着晨露,"今日集上有人说,运河因暴雨决堤,怕是..."话未说完,见醉梦青骤然苍白的脸色,忙改口笑道:"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话,童郎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醉梦青勉强扯出笑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香囊边缘的蛇鳞刺绣。那年何童将香囊塞给她时,她正发着高热,恍惚间见他衣摆上爬着条碧蛇,张口吞下自己腕间的红绳。醒来后他笑着说她烧糊涂了,可香囊里却真的藏着半段红绳,末端还系着枚铜钱。
"娘!"念娘儿突然举着断线的纸鸢跑回来,额角沁着汗珠,"隔壁阿姐说,纸鸢飞得越高,就能把我的信带给爹爹!"她将沾满泥土的小手塞进母亲掌心,"我在风筝上写了'等你',还画了三条蛇,这样爹爹一眼就能认出!"
醉梦艾蹲下身替孩子整理凌乱的发辫,兔形耳坠垂在念娘儿眼前晃悠:"咱们念娘儿真是小机灵鬼。"她转头看向湖面,远处一艘乌篷船正缓缓驶来,船帆被风吹得鼓鼓作响,"说不定你爹爹就在那艘船上呢?"
醉梦青屏住呼吸,腹中的悸动愈发强烈。待船行近,才看清船头立着的是位白发老艄公。念娘儿"呀"了声,攥着纸鸢又朝堤岸跑去,裙角扬起的桃花瓣扑簌簌落在醉梦青膝头。她低头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忽然想起昨夜梦中,何童满身泥泞却笑得温柔,将一枚金灿灿的令牌放在她掌心,说:"再等等我..."
暮色渐浓,柳絮仍在纷飞。醉梦青拾起飘落水中的帕子,看着并蒂莲上晕开的水渍,恍惚间竟像是两朵盛开的莲花。对岸酒楼亮起灯笼,将湖面染成胭脂色,而念娘儿的银铃声,还在春风里叮叮当当,固执地响着。
暮色将西子湖染成蜜色时,醉梦青腹中突然一阵绞痛。她扶着石阶起身,青绸裙摆扫落阶前堆积的柳絮,惊起几只蛰伏的粉蝶。念娘儿攥着褪色的纸鸢跑来,银铃撞出慌乱的声响:“娘,你的脸色比绣绷上的白缎还白!”孩子踮脚想去够母亲苍白的脸,发间沾着的蒲公英绒毛簌簌飘落。
“许是站得久了。”醉梦青强撑着笑意,指尖却死死抠住石栏。余光瞥见堤岸转角处,七妹醉梦紫正倚着紫骝马与纳兰京低语,狐尾形状的紫色披风扫过满地落花。还未及开口唤人,一阵剧痛袭来,她踉跄着扶住身旁垂柳,惊得栖在枝头的白鹭扑棱棱飞起。
“四姐!”三姐醉梦艾提着竹篮从柳荫深处奔来,青玉兔坠在胸前摇晃如受惊的小兔。她慌忙扶住醉梦青,瞥见她裙摆渗出的暗红,脸色瞬间煞白:“快!去叫稳婆!”话音未落,念娘儿已赤着脚朝市集方向狂奔,藕荷色襦裙在风里扬起,像只折翼的蝴蝶。
醉梦青被搀进绣阁时,窗棂外的夕阳正将最后一抹金红泼洒在湖面。她望着帐幔上绣的灵蛇图腾,忽然想起何童临走前说的话:“若遇难处,便将香囊里的铜钱掷于水中。”颤抖着摸出香囊,却摸到夹层里不知何时多了块刻着蛇纹的木牌,边缘还带着齿痕——是念娘儿换牙时总爱啃咬的那块。
“娘别怕。”念娘儿不知何时已跑回来,发丝凌乱,脸颊通红,“我把整条街的稳婆都叫来了!”孩子将温热的小手塞进母亲掌心,“阿爹说过,蛇是最有灵性的,他一定会顺着灵蛇找到我们。”窗外柳絮借着晚风扑进屋内,恍惚间竟像极了何童临走时,落在她肩头的那片雪。
绣阁内药香混着汗湿的气息弥漫,醉梦青攥着绣着灵蛇的锦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念娘儿跪坐在床榻边,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发间银铃早已没了声响。“娘要像蛇蜕皮那样勇敢。”孩子突然开口,声音发颤却坚定,“阿爹说过,蛇每次蜕皮都是重生。”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八妹醉梦熙提着长剑撞开门扉,白色劲装沾满尘土:“三姐让我守着!哪个敢在醉府撒野!”她虎虎生风地立在门边,腰间狼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倒真有几分侠女风范。七妹醉梦紫紧随其后,指尖凝着幽蓝狐火,紫色裙摆扫过门槛时,竟将地上的柳絮瞬间燃成灰烬。
“莫要吓着青儿。”二姐醉梦甜端着药碗从屏风后转出,橙色裙裾绣着的金鸡图腾在烛火下栩栩如生。她吹凉药汁,轻声哄道:“当年我生小羽时,也是这般艰难,如今不也...”话音未落,醉梦青突然弓起身子,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念娘儿突然趴到母亲耳边,呼出的热气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娘看窗外。”醉梦青艰难转头,见暮色中的西子湖泛起奇异的青芒,无数银鱼跃出水面,在半空勾勒出蜿蜒的蛇形——那是九妹醉梦泠在施法。更远处,大姐醉梦香骑着黑豹立在长堤,黄色披风猎猎作响,与对岸五姐醉梦红指挥着的猫群遥相呼应。
“童郎定会回来。”三姐醉梦艾握着醉梦青的手,指尖的温度比玉簪还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临走前在私塾后院种下的桂花树,今年开得比往年都盛。”说着展开一方帕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平安”二字,是父亲醉合德每日晨起必写的祝祷。
剧痛再次袭来时,醉梦青恍惚看见何童青衫染血,却仍固执地握着那支狼毫笔,在宣纸上写着她的名字。她猛地攥紧胸前香囊,蛇形青玉硌得生疼,却让意识渐渐清明。念娘儿突然指着窗棂惊呼:“是灵蛇!”众人望去,只见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正盘在窗沿,蛇瞳映着屋内烛火,竟与何童留下的香囊上的蛇纹分毫不差。
碧蛇盘在窗棂吐着信子,屋内众人屏息的刹那,醉梦青忽觉腹中一阵温热。念娘儿突然松开攥着衣角的小手,跌跌撞撞扑向窗边:“小蛇在带路!它要带爹爹回来!”孩子发间银铃剧烈晃动,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撞碎在暮色里。
“莫要胡言。”二姐醉梦甜将药碗往唇边送了送,指尖却在颤抖,橙色衣袖扫过烛台,惊得火苗猛地窜高。七妹醉梦紫眯起眼,狐火顺着指尖凝成丝线,缠住碧蛇尾巴:“这蛇身上有术法气息,定是童郎...”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犬吠,夹杂着五姐醉梦红清亮的嗓音:“是家书!运河驿站的人!”
绣阁门被撞开的瞬间,醉梦青挣扎着起身,月青色裙裾拖过满地药渣。只见六姐醉梦兰举着泛黄的信笺冲进来,蓝色裙角沾着泥浆,发间鼠形银饰叮当作响:“路上山洪冲毁栈道,童郎...童郎绕道走了三个月!”她将信塞进念娘儿手中,墨迹被水晕染得模糊,却依稀可见“归期”二字。
念娘儿捧着信笺蹦到床前,沾着墨水的手指戳着母亲手背:“阿爹说等荷花开遍半湖就回来!他还画了小蛇!”孩子展开信纸,歪歪扭扭的简笔画旁写着:“见此蛇如见我。”醉梦青摸着纸上未干的墨痕,忽然想起何童赶考那日,也是这样用被冻僵的手,在她掌心画下灵蛇的轮廓。
窗外的碧蛇突然昂首嘶鸣,声浪震得窗纸簌簌作响。八妹醉梦熙猛地抽出长剑,白色劲装猎猎扬起:“定是有人阻拦童郎!我这就去...”话未说完,九妹醉梦泠踏着满湖银鱼跃上石阶,粉红色裙裾滴落的水珠在地上聚成蛇形:“莫急!运河商船队传来消息,有艘船挂着灵蛇灯笼,正在十里外泊岸!”
醉梦青扶着床头缓缓起身,腹中的躁动不知何时化作暖流。她摸出怀中香囊,蛇形青玉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念娘儿踮脚替她理了理鬓发,沾着桃花瓣的手指轻轻擦过母亲眼角:“这次不是眼泪,是湖水沾到脸上了对不对?”孩子发间银铃轻响,与远处若隐若现的船笛声,一同融进了江南温柔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