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是玄冰宫特有的气象,寒风变成利刃,比刀锋还要锋利,可夺人性命。暴雪覆盖整座城,万里无人的踪迹。
所以每当暴风雪来临,就是玄冰宫最寒冷最孤寂的时刻。
空气中弥漫着霜雪的味道,冷冽而又沉寂,让人不寒而栗,君临道“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玄冰宫。”
怎么说也活了几千年,对玄冰宫恶劣的气候还是有所耳闻。君临竟然要冒着这场无人生还的暴风雪去找人,真是疯了。
花千棠惊讶道:“你没听见吗?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你不好好找个地方躲着,去什么玄冰宫,小心还没到玄冰宫,就被大雪吞灭了。”
君临道:“他在前尘镜里,我感觉到他的气息,他就在这里。”
我要去找他。
没有他在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极寒风暴。
凌羽道:“那,那我们,同你,你一起。”
“不行。”君临想也没想否决他们。
风落道:“不只是你一个人担心季书淮,他出事了,我们也担心。他是你的爱人,亦是我们的朋友。我要去我们的朋友,你没有资格拦着。”
一声非常重的闷响,暴风来了,吹断了枯树的枝丫。厚重的雪没了承重的枝丫摔了下来,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弱小的小白鸟竟然好端端的站在枝头,机械的重复着“暴风雪即将来临”的话。
“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快走吧。”风落看了一眼枝头的小白鸟。
君临道:“抱歉。[星界]。”
[星界]以君临为中心展开,恰好绕过君临,困住他们三个人。风落攻击[星界],奈何君临的修为高于他们,所有的攻击都都被[星界]吞噬了。
“君临!放我们出去!”风落咬牙切齿。
君临背对着他们,微微侧头,暴风雪中他的表情不是很真切,加重了身上的孤寂与神秘,“救季书淮我一个人就够了。星界会持续到暴风雪结束,保证你们的安全。”
风暴来临,脚印被暴雪覆盖,君临高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霜雪中。
“起风了!”
前尘镜被暴风吹得东倒西歪,镜中的季书淮也受到印象,被颠簸的站不直身体。
前世的画面还在继续。
季书淮眸中怒火滔天,恨不得把凌霄碎尸万段,是凌霄设计他,他才会被卖到青楼,被万人凌辱!
可笑的是他竟然把罪魁祸首当成救世主,心甘情愿步入狼窝,甘愿被炼成炉鼎。没日没夜的双修,没日没夜的侮辱。
前世所受到一切都是凌霄一手造成的,可他却傻乎乎的相信凌霄是个好人,跟了凌霄,又被凌霄抛弃。
前世的片段已经到凌霄飞升成仙后了。
变成炉鼎的季书淮仅披着长袍就被凌霄丢下山。季书淮瘦如枯槁,脸色苍白,长袍根本不是穿在身上,而是罩在身上,风一吹还能听见猎猎声响。
风吹开长袍,露出胳膊、腿上的肌肤,青痕紫迹纵横交错,一看知道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他被凌霄他们折磨的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了。从山上到山下,完全是风推着他走。季书淮表情空白,目光呆滞,行如僵尸,一点点的向下挪。
看不见一点光。
他该去哪呢?
谁又能收留他呢?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干净整洁的小竹屋是否落满灰尘。
傲娇沉默的小黑蛇是否等着他回去。
家里是否有一碗热粥。
我呢?
我叫什么。
我好像没有名字。
他们叫我炉鼎,是他们修炼的工具。
啪嗒啪嗒。
老天好像都不待见他,啪嗒啪嗒……下雨了……
雨水落在脸上,顺着眼睛滑落。
季书淮抬起瘦弱的胳膊摸了摸脸,分不分清是雨还是自己的泪。
滴答滴答。
雨忽然停了,可是目光还能看见苍凉的雨幕,身躯还能感受到冷风的肆虐。
季书淮木然抬头,入目一把青色的印着竹子图案的油纸伞,伞上的竹子青葱翠绿,好像屋后长势旺盛的翠竹。
“书淮,跟我回家。”
季书淮目光空洞,被凌霄他们管教的见到人下意识就脱自己的衣裳:“你也要与我双修吗?”
来人瞬间红了眼眶,不只是举着伞的手在抖,就连声音都在颤:“对不起,我来,我来晚了。”
他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轻轻的帮季书淮穿好衣服。胳膊想圈紧了季书淮,怕自己没身份,又怕冒犯季书淮,几次抬起又放下。
季书淮眼神失落,“你是谁?你不与我双修吗?我很厉害,他们说与我双修可以增进修为,抵得一个人修炼十年。”
“我叫君临,是你养的小黑蛇。我来接你回家。”
“家?我还有家吗?”
“有啊,怎么没有呢。”
“我还有家吗……我竟然还有家……”季书淮呜呜的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无比可怜。
君临把季书淮揽进怀里,带着季书淮慢慢的向前走:“当然有啊,我们的小竹屋,你种了很多花,你还说每当春天来临,就能看见鲜花盛开,蝴蝶翩飞。”
“你说你最喜欢流光花,就是种不好,每次都会让它枯萎。你就偷偷的嫌弃自己笨,为什么别的花都能种好,偏偏这流光花种不好。”
“你对穿着打扮也很讲究呢,衣服不能有一点褶子,要干干净净,带着花香。你最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可是你干的活,不太能让你穿白衣服,为此你总是很苦恼,总是皱着眉,托着腮在窗前发呆。”
“你最喜欢午后的时候抱着一本书,坐在小院子里看书,你说喜欢被日光晒着的感觉,暖暖的非常舒适。”
君临嘴里的季书淮会非常活泼,与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人完全不是一个人。
就连季书淮都怀疑,这么生动的人是他吗?他不是一个炉鼎吗?他的作用是让人增进修为,是个人都可以与他双修。
君临嘴里会发小脾气,有各种爱好的季书淮真的是他吗?
[我叫季书淮。]
[我养了一条小黑蛇,我喜欢穿白衣服,我喜欢花,我喜欢太阳。]
[我活成了这样。]
[这听起来很安心惬意的生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是空洞的。我完全是按照君临的说法活下去,我不应该这样,我是炉鼎,我应该时时刻刻与他人双修。]
[这样安心惬意的生活不适合我。]
[看着君临在我身边忙前忙后,他每天都会送我一束花,花瓣上带着水珠。我知道那是他很早很早起来去山顶采摘的花。]
[我问他,为什么老是送我花。]
[他说,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有看见花的时候嘴角才会无意识扬起。我收到花的时候,是开心的。他说希望我从早上开心到晚上。]
[他怎么那么傻呢,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从早上开心到晚上呢。]
[我把碗打碎了。]
[在凌霄那里,做错了事就要挨罚。我慌乱的站在一边,看着君临越来越黑的脸,我无措的道着歉,希望能以此免轻自己的责罚。]
[我甚至下意识脱掉衣服去讨好他。]
[他帮我穿好衣服,并没有责怪我,而是问我有没有受伤,确定我身上没有伤后,才麻利的收起地上的碎片。]
[原来他脸黑不是生气,而是担心我会受伤。]
[原来我这样的烂人也会有人关心。]
[在君临的照料下,院子里的花长得越来越漂亮。]
[唯独角落里几株流光花,怎么也不肯开花。]
[我懊恼,生气,问君临,这花怎么那么娇气,无论对他怎么好,都不会开花。]
[君临笑着捏捏我的脸,说,那我对他再好一点,争取下一个春天来临时,让你看见流光花开。]
[我说好。]
[流光花,只在春天开放,代表新生与希望。]
[可惜……我没能等到春天来临……]
[比春天先来的,是凌霄。]
[凌霄找到我了,他说他需要我,他要我继续做他的炉鼎。]
[不,我已经习惯了做季书淮,习惯了待在君临身边。他告诉我人人平等,不用为打碎的碗而自责。是君临从淤泥里捡起破碎的我,然后耐心又细心的一点一点将我拼完整,赋予我喜怒哀乐,让我变得完整,给我第二次生命。]
[我不想离开君临,不能离开君临。]
[凌霄站在我面前,杀了君临。]
[原来比春天先到的是冬天。]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一切好转的时候来。为什么要在下一个春来来临之前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季书淮一生向善,没杀过人,没害过人,为什么所有人都逮着我一个人欺负呢……就连命运都不曾善待我。]
[我跪在地上求凌霄,我恳求他救救君临,救救君临吧。]
[凌霄说只要我听话,他就可以救君临。]
[我带着君临的尸体,跟着凌霄走了。]
[我知道凌霄不会救君临,所以我会趁凌霄不注意的时候,偷看凌霄的书。]
[书上记载着一种“换生”的法术。]
[就是需要人的心。]
[我的身体是脏的,只有这颗心是干净的了。]
[用它换君临复活,我愿意。]
[我开启法阵,把君临复活。]
[心脏从体内剥离的瞬间,我竟然感受不到疼痛,我感受了快乐,身体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兴奋。]
[君临……我这一生坎坷,唯有和你在一起时,算得上安宁。我的身体枯槁,生命贫瘠,可是你来了。]
[我便看见贫瘠之地盛开了花。]
[我的爱人,我这一辈子恐难以说出口,就让我的心陪着你,就让它代替我在隐秘无人的角落爱着你。]
[你的胸腔里是我的心跳,血管里是我的脉搏,从此我们心跳同频,脉搏共振。替我活下去吧,替我看一看世间的美好。]
[君临活了,他抱着我,我看着他。]
[我的视线一点一点混浊,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好像看见,流光花开了。]
[于是我喃喃道:君临,流光花开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君临就是我的流光花,属于我一个人的永恒的春天。]
[君临哭得更凶了。]
[孩子似的哭声在我耳边回荡。直到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我的耳边还可以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想伸手再摸摸他的脸,可是我没力气了……]
前尘镜中的季书淮看到这一幕,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愤怒无比:“凌霄!我要你偿命!”
好多解不开的谜语终于在前尘镜中得到答案,就连一直最让人困惑的君临的身份都变得清晰。
巨浪翻涌的流光花海,君临低声呢喃的那句话“感受到了吗?我们共同的心跳”。
他以为是君临在向他表白。
没想到说的是事实。
那是他的心脏,他怎么会感受不到。
忽然想起他在镜明台询问君临,会不会因喜欢一个人而自卑。
君临不会,自卑的是他。
多个回旋镖接二连三击中自己的脑门,心脏疼得猛缩,气急攻心,季书淮哇啦一口吐出鲜血,单膝跪在地上,单手蹭掉嘴角的血,倔强的看着前世的画面。
一阵白光闪过,镜中的前世竟然消失了,好像正在打视频电话突然中断信号。
画面恢复,竟然来到了现代。
困扰季书淮的疑惑终于解开,林墨和季书淮就是同一人,季书淮是前世,林墨是今生。
而君临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小小的林墨出生了。
林墨会说话了。
林墨会走了。
时间一直往前推动,直到停留在他穿书前的那个夜晚。他带着耳机趴在床上追小说,左上角是书名,右上角是作者的名字。
作者——
尉迟贺。
醒目的三个字,季书淮现在才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