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序闻言不过淡淡掀开眼眸看她一眼,直到谢宁玉没有分寸感地越凑越近,白皙的脸才在此刻微微偏移:
“宋少卿…还有崇祈的事,你先前并未告诉我。”
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谢宁玉大抵是看出了她此刻的正经,直起身,收敛了那几分痞气。
“那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就算说出来,也不过徒添晦气。”
“阿玉!”
温时序的面上多了几分恼意:
“什么事都自己扛,对于在乎你的人来说,从来都不是会让人感念的美德。”
“还真是通透的哲学。”
谢宁玉笑着评价一句,长臂一伸,揽过面前比她年长几岁的少女薄肩,脚步直直朝着不远处的宫殿而去。
马车丢在那里归宫人看管,青鹤跟丹雀则绕道先去了礼品库。
官道上现下就她们二人,温时序偏过头看她,风卷着少女前额零碎的发丝飘在空中,那双总是蕴着风流的眼中总在不经意流露出英气的锋芒,只是一个晃眼,就似乎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
只是这一幕下,他们都没有看她。
温时序有些愣神,眼睛久久移不开,却在此刻看到少女的嘴一张一合,风卷着她的低语萦绕在耳边:
“阿姐心里既如此分明,自己也要做得到才是。阿兄在乎你,你想着他走不出来,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更痛的惩罚。”
温时序一愣,漂亮的眉跟着便皱起,望着谢宁玉:
“是父亲……”
“不是温大人叫我同你说这些话的。”
少女打断她,脚步停下,头却没有偏过来看她。
“阿姐,爱你的人都只会希望你过得好。我是,温大人是,阿兄亦然。”
温时序低下头,没有接话,谢宁玉则适时在此刻放开了她,手规矩地放好,先走入了宫殿。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去看温时序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
谢宁玉清楚,如果面对着她,自己恐怕根本无法说不出那样通情达理的话。她会自私地想要温时序跟自己一起盼着谢宁斐回来,哪怕那样的可能性接近于渺茫,也依旧希望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在这近乎于是绝望的希望中无尽地等候着。
可她不仅不能,甚至在道德与人性的拉扯间不断地产生着自我怀疑——
究竟是让温时序跟她一起等着一个不可能再回来的人回来更自私,还是自以为对她好地让她忘却这个已经了无音讯的未婚夫,迈入新生活更自私?
谢宁玉辨不清其中是非黑白,于是她只能麻木地说出那句话,然后转身,离开,像一个小人躲避全心全意相信她的目光,内心期盼着温时序的离去。
可还不等她走远,手间却兀然被塞进一个细腻光滑的触感,温时序再次牵起了她,对上眼,眸光依旧镇静无波:
“阿玉,你既这样说,我倒要庆幸了。”
谢宁玉眸光一颤,转过头看她,那张漂亮的脸上竟缓缓露出了笑。
“庆幸我跟你一样,庆幸我们都是小人,庆幸大家都不用管劳什子美德。”
“我说阿姐……”
谢宁玉被带着笑出了声。
“你自贬能不能别带上我,谁他爹的跟你一样都是小人。”
语落,手心被人不痛不痒地掐了一下,谢宁玉没太所谓,任温时序对着她这惯不着调的态度做着轻微的发泄。
“你不是,你是君子,那你一会儿就老实点,别搞出什么莫名其妙的动静。”
“这是什么形容,阿姐?不要讲得我很不老实一样。”
“是不是你不心知肚明嘛?”
温时序轻笑一声,脚步再往前,宫内的繁华便热闹起来。
这地方离御花园近,有一座扇形拱门直通那里。因而举目望过去,她们正好能瞧见有大批的世家小姐围在那里畅谈,满院的水脂粉与花香混在一起,在鼻尖成为一种另类的享受。
温时序站在门口张望,没见着崇祈,大概能猜到离开宴的时间还早。
正要拉着谢宁玉过去,身后却传来一阵呼唤声:
“昭梧公主。”
两人转过头,身后一位着黛青色长裙的少女还微微屈着膝,眉眼低垂,看不清面貌,但也大致能猜到是位标志的美人。
谢宁玉在一瞬间敛去周身原本的慵懒气息,背脊挺直,唇角弧度微勾,从外观来看倒是变成了周身无可挑剔的公主。她朝少女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下巴,声音疏离:
“崇祈姐姐大喜之日,不必这么拘束,起来吧。”
素白的脸抬起来,跟着便是瘦削的身子,只是那双可怜的小鹿眼抬起来,在扫到温时序后,又低了下去:
“温小姐。”
少女轻轻应了一声,端详着面前那张脸,脑中却没什么印象,眼神中便没有过多停留,在一瞬间移到了别处。
谢宁玉看着她慢慢朝花园走去,偏头看温时序:
“倒是少见,你在京中世家里还有不认识的小姐。”
温时序皱着眉:
“倒也不必把我说得那么聪明,京中这两年的宴上的确冒出许多没见过的生面孔,但大多是在大家办的私宴上,来宫里的,倒是头一个。”
“许多生面孔?朝中最近有那么多新设的官位嘛?”
“问起来不外是哪家从前不见人的庶小姐,许是这些年国内少有外敌进犯,民间河清海晏,各家总是多纳几房妻妾。”
河清海晏?
谢宁玉想到了宁琢清,眉头轻蹙,头一次对这种说法有些嗤之以鼻。
只是这种事,到底没有结果论断,眼下并不适宜跟温时序说。
只是,多纳几房妻妾?
“尚书府最近也来新人了不曾?”
温时序摇摇头:
“父亲不是爱好美色的人,府上姨娘品性又好,若不是知根知底,短时间内恐怕不会纳新。”
“那你呢?”
谢宁玉想起刚刚谈话时温时序下意识的质问。
“拒绝嫁娶,伯父伯母没为难你嘛?”
“我不想将就,阿玉,所以一再拒绝了。”
温时序扭过头,发丝在后颈微微摆动,显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她同谢宁斐的故事并不新鲜,无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些事。
前者是尚书府嫡次女,身份尊贵,又因父亲教导有方贤名在外。后者则是定北侯府唯一的养子,武学天赋高,又是指定的侯位继承人,在谢宁玉看来,虽然两个人性格天差地别,但光看彼此的相处,满燕京似乎都没有比这更登对的佳偶。
只是可惜,造化弄人。
谢宁玉收回眼,她不知道此刻该如何去安慰温时序,又或者说,是去安慰自己。
清风微微耸动,将远处年轻少女嬉笑的低闹声传过来,她们似乎无忧无虑,烦恼的不过燕京哪一处时髦的脂粉罗裙没有如愿拿到手,于是娇哼着闹人,嚷嚷回去该用怎样的手段达成目标。
世俗对于她们的残酷在此刻依旧伪装得很好,前路的荆棘将自己牢牢藏在幻影之后,以至于提前披露他们的存在似乎都成了一种残忍。
她们能听见别院有年轻男子的轻笑声传来,夹杂着女子的嗔怪之中,那是正在悄悄和前院世族公子聊天的小姐,温时序也曾是其中一员,遥想谢宁玉那会儿还憋着笑在后面偷听,却也不知几年光景,两人都变成在后面听墙角的那个。
“阿姐。”
像是被这种炽热的情绪感染,谢宁玉悄悄叫住她,喉间那句疑问几欲压不住——
她想问她,如果她去边地找谢宁斐,她会不会支持她?会不会跟她一样相信谢宁斐还会回来?会不会也像裴故一样,只要她想去当将军,也全力给予支持?
可最后,她思虑再三,还是只憋出来一句:
“要不要去御花园看看?”
出口的瞬间,心里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到底是不愿在事情没尘埃落定前把她拉进来。
温时序正要应着,传话太监的声音却在此刻响彻整个后院花园:
“崇祈公主和各位妃嫔马上就到了,各位小姐赶紧的,快快到殿上来侍候着吧。”
说完,他又在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后亦步亦趋地挪到谢宁玉跟前,脊背弯曲,脸上堆着不达眼底的笑:
“昭梧公主,贵妃娘娘有请,还请先跟奴才去一趟吧。”
温时序闻言下意识地拉住谢宁玉,她却神态自若地安抚她两句:
“先前皇上御赐回府,忙里忙外,的确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贵妃的恩情,既是要去,那便摆驾珠玉宫吧。”
声音不小,颇有气势,回荡在这方庭院,大家都听得清楚。
皇帝对她退婚回府这一事虽有意模糊细节,但风言风语听得多,大家也不是傻子,事情七七八八也能猜到如何。此刻一看谢宁玉那有气势的样子,倒更验证了先前的猜测,一时间所有人对此事的好奇又掀了起来。
那太监有些为难:
“这……公主教撵不在这附近,若是去传,恐怕还得等上几刻。”
“你的意思是,让本公主从这儿走过去嘛?”
谢宁玉的声音听不出悲喜,饶是如此,骇人的气势还是压得那太监喘不过气,偏偏外人看来这不过合理的询问,只难为他作为中间人两边的意思都不敢得罪,吓得连连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