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节课过了一半，时长庚才姗姗来迟。

以往哪怕清苦也依旧整洁的他，不仅衣衫凌乱，俊逸的面庞也被打到破相，他站在班级前门，凸起青筋的大手攥紧一瓶磨损的可乐罐，雾气汇成水珠从指尖滴滴答答，在地面形成小型血泊。

他流血了。

向来清高自傲的贫困生，居然也会有冲动打架的一天。

隔着全班四十五个人，宛如鹰隼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了最后排的哥舒望。小少爷并不意外他会受伤，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神情寡淡，也过分冷漠。

“时同学，你……哎，算了，你先回到自己位置上，下课后再跟老师说一下情况吧。”老师很是震惊，但打架斗殴这种事在任何学校都屡见不鲜，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回去坐好。

其他同学只以为是时长庚不听话了，所以被哥舒望找人教训一顿，就算不是，也无人在乎。

时长庚刚坐下，哥舒望就捂住了鼻子，皱眉说：“你在厕所打架啊？怎么一股味。算了，那罐可乐你喝吧，别给我。”

“……”

时长庚想把手放书桌上，但他袖子也脏了，就都挽起来，露出布满伤痕的结实手臂。

哥舒望有些惊讶：“宋皆明那家伙下手这么狠？”

“六个体育生。”

“那看来体育生的耐性很足嘛。”

这话有些意味不明了，时长庚扯了扯被砸破的嘴角，说：“没打过我。”

“噗，你都这样子了，真以为我信啊？别逞能了，下次遇到这种事直接跪下来求饶算了，说不定还能放过你有点姿色的小脸。”

“只是有点姿色？”时长庚只捕捉到最后一句话。

哥舒望没再理他，把窗户开大了些，再趴着补觉。

时长庚低头闻了闻袖子，的确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他的脸色更黑了。

课后，他被校长叫了过去，不由分说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说些无论他是对是错，都不应该还手之类的废话。

时长庚没有像上课那样听得认真，他敷衍的态度也让校长更加生气，“你这是什么态度，殴打同学重伤进医院，难道你还有理了吗？人证物证都在，谁来都救不了你，等会警察会带走你，自己狡辩去吧，就算从牢里出来，下半辈子也是要给人当牛做马！真不知道你有什么胆量，竟敢惹那些公子少爷们！”

校长说完，气势汹汹冲出去，过了一会，又听到他谄媚的声音，大概率是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

时长庚一动不动站着，挨打的身体时而传来钝痛，他面无表情，谁都不清楚在想些什么。

随后，走进来一个男子。

模样不过二十出头，打扮精致却不过分招摇，他的气质温雅随和，面带着同龄人少有的亲和力笑容，一进来就亲切称呼了时长庚的名：“长庚，你还记得我吗？”

时长庚只看了他一眼，摇头。

“过去十年，你也的确不记得了，我们小时候关系真的挺好的，一起种菜施肥，还掏过鸟窝、下河捉鱼，这些美好记忆你估计都模糊掉了。”

时长庚开口：“你是昨天那个家伙。”

方慕清微愣，随之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是的，其实我也是偶然路过而已。”

“正常人不会路过这种地方，还正好跟他拉扯上。”

这道语气有点吃味，方慕清疑惑他应该跟哥舒望关系不好才对，怎么好像还挺有占有欲的。

方慕清微笑着说：“也是，可我不过就是顺道找找朋友而已。我刚从隔壁省转学过来，想体验森大的自由化教育氛围，听说这里毕业出去的人更有经商头脑，父母就让我来了。初来乍到，我还被朋友骗到了会所，遇到那位喝醉酒的先生，他不小心将我误认成了别人，这才纠缠不休，如果你没来，我也正要把他送去前台，让服务人员处理他的伤口。对了，他现在怎么样，醒来后还头疼吗？”

时长庚毫不自知自己对哥舒望的占有欲有多严重，重到方慕清多看一眼他都嫌弃。眼前这人道貌岸然，如果没遇到昨天的事，他大概也要被表面的友善伪装给骗过去。

森大极为难考，每次录取都严格规定了极少数名额，且对转学生更加挑剔，没有门道，就算有钱有成绩也很难进来。

身为富家公子，且外表优越，方慕清越完美无缺，也越让人警惕拉满。

时长庚不说话。

方慕清又说：“我真心想跟你成为朋友，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虽然你警惕我在撒谎，但能知道，打架的这件事你没有错，我会好好调查，并还给你一个清白。”

有方慕清坐镇，趋炎附势的校长也不敢再责骂时长庚，腆着脸让校医给他处理伤口。

期间，时长庚感觉到方慕清在打量自己，看似没有恶意，他却觉得自己是个被利用的工具，好像跟他拉近关系，就能换取什么利益一样。

中午放学，时长庚照常能回宿舍，他打包了哥舒望喜欢吃的饭菜，而某位少爷穿着遮不住大腿的短裤躺在他的床上，晃着白腿，叼着棒棒糖打游戏。

“空调坏了，你去修一下。”一个眼神都没给时长庚，他就爬起来吃饭了。

时长庚从小就过的贫苦，家里报废的家具都是让他自己尝试修理，失败后再去店铺偷师，一来二去，他也自学了技巧。

回来得有些晚，让小少爷多饿了半个小时，他没有责骂，吃完还想躺着。

“肚子会疼。”

哥舒望对他翻白眼。

时长庚打包他吃剩的食物，哥舒望饭量不多，但喜欢的菜很丰富，剩下的食物足够时长庚两顿。

“你要是没吃的话，就去吃吧，我不嫌弃你。”哥舒望的语气带笑，给人一种捉弄人的难堪感。

时长庚也饿坏了，真就坐下来直接吃，用他用过的筷子，吃剩下的食物。利落吃完。没有一点浪费，给哥舒望看呆。

被打了之后，好像引起了哥舒望的恻隐之心，就没见他再怎么刁难了。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什么，隐约还有点失落。小少爷还是那么的倨傲冷漠，总喜欢使唤他，却也比以前好相处一些。

估计是真有点喜欢他，但时长庚更相信他是喜欢捉弄自己而已。时长庚自认无利可图，只有小有姿色罢了。

晚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分明给哥舒望洗过床单，金贵的少爷怎么都不肯回去，硬说是有股怪味道，让他入睡，时长庚也不愿睡别人的床，还是打起地铺。

朦朦胧胧里，时长庚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耳边飘着让人心浮躁的喘声，努力隐忍得痛苦，又显得欢愉，时长庚深受其扰，不由得收紧膝盖，翻身背对。

粘腻的声响不断，比口腔音细碎，又被薄被隔绝得沉闷，勾得人口干舌燥，汗液止不住从时长庚的毛孔往外冒，他很想堵住耳朵，可声音依旧在脑海回荡。

他听出来是哥舒望的声音。

那把矜贵华丽的声音在压低说话时，莫名有种勾引人的味道，每次一听到，总会让时长庚失神一会。他是个连音乐会都听不懂的俗人，却懂得哥舒望有着天籁般动人的嗓音，如果学的是音乐专业，会比美术更有前途。

除去恶劣的性子之外，实际上哥舒望学习能力不低，待人也疏远有礼，只是看自己不顺眼，可劲地折磨出气，在别人看来他恨透自己，实际上也只是一些跑腿的活而已，从未像宋皆明一样往死了毒打。

难不成他真的喜欢自己？

白天不给好脸色，而晚上又睡着他的床喊他名字，将自己归为所有物，只允许他能欺负……再者，喝醉的时候误入其他人怀抱，心心念念的也是自己。

这样看来，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就变得合理了，如果不是闹别扭般的喜欢，时长庚根本就想不通哥舒望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何必换宿舍受苦受累。

时长庚想了很多，发觉他有时候跟哥舒望过分近距离地暧昧，甚至还能回味到那只手的温热触感，他一下子就被动起来，意识变得清醒，怎么都无法入眠。

凌晨三点，粘腻清脆的声响慢慢止息，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时长庚自己也抱着枕头厮磨了两回，生怕被哥舒望发现，他蹑手蹑脚到阳台洗脸冷静，突然发现洗手台上放着一枚小巧圆润的玩具，只手可握。

椭圆鸡蛋形状，粉嫩可爱。

他目光愣怔盯着许久，回过神来，已经拿在手中。

上面还带着小少爷清淡的花香，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很是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