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主人的墓就是这个?”
颜一初看着那座堪称土包的无碑墓,瞠目结舌。
前面的那些墓至少还有几块石头堆在一起充当墓碑,到了这一座,连石头都没有,坟墓顶上还立着一根驱鬼的桃木枝,好像很害怕墓下的鬼魂爬出来。
“是的。”
林越寻把纸扎人放下,蹲在坟墓旁边,捻了一撮土。
“土是新的。”
土是新的,呈现淤血般的暗红色,湿润、粘腻,土腥味裹着腐叶的酸臭。
“说明,最近还有人来挖过。”颜一初也蹲下来,“你主人的尸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纸扎人沉默了很久,这才开口:“十七年前。”
颜一初:“……”
十七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一团气,待在洞天福地里和上一批道士打得有来有回呢,就算尸体没被偷走,十七年过去,也早化成泥巴了,这俩纸扎人到现在才出来找人帮忙。
林越寻见多了这些沉积十几年、甚至几十上百年才得以重见天日的案子,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你主人姓什么叫什么,怎么死的,死的时候年纪多大?不管知道多少信息,全部告诉我们。”
十七年前的案子,要追查下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是这种尸体都丢了,还没有鬼魂能对话的情况。想得悲观一点,死者的家人、关心这件事的人,可能都不在了。
“我的主人姓杜,名衍璋,北城人 ,十七年前前往海市念书,却在那年冬天突然去世。其父母年迈,无法将女儿带回北城下葬,乃葬于此。”
纸扎人被做成、拥有意识,是十七年前的一个冬日。
他依稀记得,大家都说那年的气候极其恶劣,虽说平年冬天海市也偶会下雪,但那一年,海市出现了罕见的低温雨雪和冰冻天气,他们还说,那年冬天,全国各地都遭受了严重的损失。
也是因为大雪,杜衍璋的父母赶来海市,已经是杜衍璋死后十天的事情。
杜衍璋的父母哭倒在杜衍璋的尸体前,抓着杜衍璋冰冻的手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痛恨自己的迟来。
他就作为即将烧毁的纸扎人,站在旁边听完了杜衍璋断断续续又短暂的一生。
杜衍璋,北城人,十七岁不顾父母反对,偷偷改了志愿,考入海市科技大学,就读于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据前来吊唁的辅导员和同学说,杜衍璋的成绩很好,是专业前三,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杜衍璋会顺利保研,甚至有出国深造的机会。
杜衍璋是一个勤奋、努力又聪明的姑娘。在校期间,杜衍璋跟同学们的关系都很好,在保持出勤和学习成绩的同时,她还找了实习,甚至会在周末时间出去兼职。
本来按照规定,杜衍璋需要在当地火化,然后由杜衍璋的父母带回北城自行购买墓地。但杜衍璋是少数民族,可以不火化,而是保存遗体实行土葬。
因为那场大雪,又因为杜衍璋的父母年迈,杜衍璋最终下葬于海市。
十七年前去世,十七年前尸体消失,这说明——尸体刚下葬不久就被带走了。
而纸扎人说,他们没有被烧是因为主人含冤,可十七年了,他们还在这里,杜衍璋的父母大概率准备了问阴仪式,后来又出于某些原因,问阴仪式没有举行,纸扎人也没有烧掉。
颜一初觉得奇怪:“照这么说,你们一直守在这里,应该知晓杜衍璋的尸体是如何消失的。”
纸扎人顿了一下:“我们看不见来人是谁。”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你们看不见来人是谁?”
林越寻是人,颜一初是气化形而成的人,纸扎人都可以看见,为什么他们会有看不见的来人?颜一初此刻只恨没记着哪个道士的联系方式,不然还能找找外援。
“除非——”颜一初有一个猜测,“对方身上有什么法器,让阴间的东西看不见他们。”
林越寻闻所未闻:“还有这种?”
“理论上可以。”颜一初没见过,没听说过,但是理论上来说,这样的法器是存在的。
颜一初:“你看,人一般是看不见化形的纸扎人,而我们因为体质特殊能看见。相反,纸扎人可以看见我们和一般人,但是某些人也可能因为体质特殊或身上带了什么法器,纸扎人看不见他们。”
“对方有备而来?”
“都来偷尸体了,当然是有备而来。”颜一初补充,“而且,对方应该知道不少这方面的事情,所以有备而来,不然蒙个面把尸体挖出来抬走就好了。”
话糙理不糙。
自己女儿的尸体被偷了,纸扎人没有烧,问阴仪式没有举行,葬礼没有完成,而她的父母却没有再出现。
颜一初:“她的父母呢?”
“不知。”
不知道……一个可能,杜衍璋的父母在这期间出了意外,无法回来,导致杜衍璋的坟墓成了无名墓。另一种可能,她的父母不想回来。
“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林越寻提出,“北城人,怎么会选择到海市来读书?”
给孙小宁挑学校的时候,颜一初也大致了解了一下全国的教育系统,尤其是北城的。北城的大学最多、层次水平最高,虽然海市的大学也不差,但北城的大学对北城人是降分录取的,杜衍璋没有理由离开北城,跑到几百公里外的海市来念大学。
纸扎人生于杜衍璋死后,所知晓的也只有那期间到现在他们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事情,再也问不出来什么其他的信息。
颜一初坐在杜衍璋的坟边,开始想念洞天福地的生活。
虽然没有那么多物质可以享受,但好歹自由,平时就老实修炼,无聊了就去找那群道士,即使道士们不怎么搭理他,他只能自己在道观里自娱自乐。
相比于现在到处“打工”,还是那个时候自由。至于其他人的冤假错案,关他什么事?他不过是一团气。
颜一初打起了退堂鼓,不想继续跟林越寻合作了。
“林越寻,我想——”
话没说完,颜一初看见林越寻正在发消息。
颜一初:“你在干什么?”
“查杜衍璋。”林越寻没抬头,“十七年前的信息太少了,但不至于没有。”
作为与警局合作密切的前刑警,这点资料林越寻还是能拿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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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市东城分局刑侦一支队三大队留在办公室的人不多,一半随时准备出外勤,还有一半被江引扬拉去查资料。
“江队,为什么不找隔壁办公室的帮忙啊?”
新来的小赵满腔热血,一天到晚只想出去抓罪犯,让他留在局里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尤其是查找这种十几二十年前的资料。
“因为是涉及岳老局长的案子。”江引扬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查这些?”
他本来都准备好和支队长一起去岳老局长家打探情况了,被林越寻强行留了下来查资料,还是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人。不过也罢了,毕竟和案子有关,他不能当没看见。
江引扬嘟囔:“也是奇怪,让他帮忙去查岳老局长的三儿子,怎么查到这个人身上了?”
小赵从年龄比他小不了几岁的显示屏后探出头:“江队,什么?”
“没什么。”江引扬将对话框里的三个字放大又缩小,朝小赵挥手,“小赵,你看这个名字,会不会打错了?”
“不会吧……”
杜衍璋……怎么会有女人叫这个名字?
江引扬二话不说给林越寻打电话:“林哥,你确定是这个名字?”
“确定,核对过了。”林越寻找纸扎人问过了。
没有墓碑,但是写过姓名和生辰八字,名字没错。
“那就奇怪了。”江引扬随手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这个人和岳家刚是什么关系?”
“……”林越寻没回答。
因为没有关系。
杜衍璋只是他路上意外遇到的纸扎人的主人,而他应该调查的岳家刚的案子……他甚至还没走到目的地。
颜一初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岳家刚是谁?”
江引扬听到了颜一初的声音,大声解释:“岳家刚是岳老局长的三儿子,也就是岳尧的三叔。”
“岳老局长到底多少孩子?”
“五个。”岳老局长的事情,江引扬倒背如流,“岳老局长一共五个儿子,其中岳尧的父亲岳灵是大儿子,岳家刚是三儿子。岳家刚二十年前到海市法院工作,得罪了当地法院的院长郝丘,十七年前遇害。这次让你们帮忙,是因为岳家刚的儿子岳文死亡,当地警察说可能和岳家刚当年的事情有关。”
“怎么这么多人……林越寻,我们是不是还要去找岳文?”
“当然,你们不就是去……”
江引扬忽然反应过来,已经开始查十七年前的人了,颜一初怎么可能不知道要去找岳文?
江引扬试探问:“林哥,你们该不会在办其他案子吧?”
林越寻懒洋洋回答:“嗯。”
他只答应了去看一眼,可没说马上去看。
“……林哥。”江引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早知道这个前同事性格不好,服从性极低,经常“滥用职权”私下去查莫名其妙的案子,总队长和支队长都被他气过,可没想到这么任性。
一旁聊得热火朝天,可小赵只觉得他们吵闹。
什么林哥、岳家刚,小赵都不关心,总之能和岳老局长扯上关系的,都是权贵,背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哪里是他一个小警察能弄清楚的?要是弄清楚了,他的这辈子估计也清楚了,还不如多出去抓几个嫌疑犯。
小赵看着已经转了三分钟的“加载中”,叹了口气。
叹气声刚落下,内网页面忽然弹了出来。
“杜衍璋,女,北城香山破烂胡同……”小赵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死于十七年前……找到了!”
小赵激动地站起来,朝江引扬喊:“江队,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