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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风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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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浮濯驻此荒山十一日,割血救民三日,藏身佛后施善一日,揽锁上身为今日。

叹浮生炎凉,叹朝夕变,叹他一场仓皇之乱,就枉归佛门,救不了人。

他怎配得道飞升。

起先,风浮濯不知天雷为何会偏去旁处,可独行一生,只知更行善事补偿。

却反其道行之,更行恶事。

灵力治愈无用,害得枯藤小妖身伤更重;抚慰亡魂心术未正,害得结靡琴断裂一根。

想当初,是万丈佛光,救他水火之中。

而今,却愧对弋祯法师与空桑山的期盼。

不远归去,又想人间佛域祉州,香火最甚,又图思道彩头,坐地整整十五日,只为听取民心所愿,拎清佛身本务。

却等来地动浩劫。

风浮濯本想像先前那样救死扶伤,可他们逃来山上,却痛骂佛不渡人。

——“我日日供奉到底有何用……我们清贫半辈子,年初我与我夫君磕几百个头才借到钱财开了家笔墨纸砚的小店,如今店没了,夫君也没了,这让我一家老小如何活?”

——“要来一杯吗?哈哈,这是为我当初我进京赶考给我筹了多日盘缠的父老乡亲买的……奈何啊,我行至半途,就碰到山贼,洗劫一空后,也错过会试,我本想把这钱挣回来就给他们买壶好酒,结果啊,就差了一日,我再快一日他们就喝上了……”

——“老天爷!你怎么不干脆把我也收走!我那一家好人,这辈子都没杀生过!不是都说吃斋念佛必有好报呢?临终前,连口肉都未吃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们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有的怒发冲冠,砸断佛像之身,摘来枯荷放在贡盘;有的跃入断崖,去意已决,已成自由身;有的悬梁三尺白绫,来世宁做猪狗不做人;有的拿香坛灰洗手,再回人间闯一趟。

三百年他在的人间如此,三百年后仍是如此。

苦难无尽头,唯死生两路。

而风浮濯,只是用灵力修好佛像,捡拾枯荷。

他是风,何处需他,他才留。

祉州大乱一日不去,他便长跪于此,镇山守城。

可未曾想,事不平,望枯先来了。

还是又叠新伤、手持镣铐、因己所害才被迫下山讨生的望枯。

灵力不够,自伤不够,衣裳不够,便是命给她也不够。

他欠她一条命。

所以哪怕相隔山高水阔,因果也自会寻来。

风浮濯在一墙之隔外,附着佛像身居高临下。望枯身轻似荷藕,又坐蒲团中,比旁人瘦小,比世人刚毅,却仍是那么怕风。

他救不了她,又罪加一等。

待到有所意识,风浮濯已将望枯锁链渡往己身。

长锁长生,织壁化笼,吞没他所剩无几的光。

——风浮濯素是慷慨,只攫一缕灵气便给了锁链愈来愈长的本事。

他还起了杀心。

对自己这无用之人。

……

望枯蹲在风浮濯的面前,左看上看,右看下看。

是倦空君不错,但总觉与先前二回相见稍有差池。

他的曙色眼划过一记伤石,却不曾压实他的眉头,而今却因蹙起而往里头剜,好似想要就此留下另一道痛楚粉饰太平。

更何况,细琢他言语,“此物有束人之用,系我身上,足矣”,又觉他说得没头没尾,过分惜字如金。

望枯斗胆揣测。

莫非,他有心事。

望枯盘腿而坐:“为何要系在你身?不疼吗?”

风浮濯正持浩然正气:“祉州百姓比我更疼,还有,望枯姑娘,地凉,脏,可割我衣物用以垫身。”

望枯坦白从宽:“说起衣物,上回我将你的外衫拿去铸剑了,确是卓有成效。”

只是天性太善,一攻便毁。

风浮濯淡漠面庞中微有动容:“竟还有此用?”

望枯:“……你不怪我?”

风浮濯定睛看她:“你身伤之多,为何不用我的死生咒挡命?”

望枯哑然:“哪里多了?”

风浮濯:“脖颈,腹上,脸颊,腕伤也未愈。”

望枯捂住脸自言自语:“那黄狗怎么真给我咬出印了……”

他如此说着,长链活了似的收紧他身,脖颈、腹上、腕上则是狠下血手,至少缠绕三圈。如此密不透风,换作寻常人,早已了无喘息。

但他沉沦灭顶之痛。

望枯添油加醋:“怎么脸上没能顾及到?”

风浮濯:“……多谢。”

长链兀自抬首,一端添锋变刃,像有双无影手高高举起。

风浮濯阖上眼,静待痛落。

未曾想,虎牙贝齿、樱桃软唇却捷足先登。

——是望枯一口咬上他的脸。

霎时,锁链像动了惊,慌忙缩成小团,再无漫天逃窜的本事。

而望枯只是见他忙不过来,好心帮衬,却皱成苦瓜脸——倦空君的脸分明就嚼不动,还硬邦邦的,那黄狗到底几个意思?

谁知,了无束缚的风浮濯再次跪地俯首。

只是这回,他袒露丹心,虔诚无二。

风浮濯:“……望枯,我非良人。”

——他早早皈依佛门,一心向世,百年间断情绝义。如此亲昵之举,却给错了人。

望枯不知他会错了意,自持凛然大义:“倦空君,你就是良人,我知你顾忌名节,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会告知第三人的。”

——此偷吃正儿八经,又非彼不正经的偷吃,何必将自个儿贬得一文不值。

风浮濯黯然伤神:“望枯,你要何物?”

他毁人清誉,却身无长物,哪怕思忖再三,也至多只可上天揽月,亦或散尽修为。

望枯:“要钱。”

很多很多钱,多到能把藤身压实便再好不过。

风浮濯斩钉截铁:“好,往后我得一分便留一分,待到来日再遇时,我再一并奉你手上。”

望枯歪头:“当真?”

风浮濯:“若为假话,我愿以死明志。”

望枯连连摆手:“那倒不必,那倒不必,你这么好,理应长命百岁的。”

况且……他多活一日,望枯也可再多白吃白喝一日。

风浮濯横生几分愠色:“并非,只有黎明百姓才值长命百岁。”

他话音骤落,便支起跪地已久的身,佛月再镀,一眼寒倒春秋两季:“望枯,为何还不起来?地凉。”

望枯麻溜起身,只觉他的声音更凉。

风浮濯率先推门而去,阔别晴天已久,颇觉灼目,立于角落隅。

望枯随后,就被商影云逮个正着,许是憋了一肚子话无处说:“刚躲哪儿去了?你听说了没?阮瑎遇难了!阿蓑也没好哪儿去!两人都掉天坑里去了!里头还有好些难民呢!”

望枯:“天坑?”

商影云:“三言两语说不清,这事儿还需亲眼瞧瞧才知原委,先去看看祉州到底如何了罢!”

他着急忙慌随大流,风浮濯一声不吭跟在最后。

上山缓,下山急,山岚风赶人,半山风推人。望枯明面行一步,实则被风驱赶着大跨三阶,不平不稳,唯恐失足滚落。

风浮濯明面不说,却从他两袖跳出本该三根的结靡琴弦,分散行于望枯上左右三侧,再趁其不备,窜到她鞋尖虚虚护着。何处大风起,就逆风而御。

望枯回首看人,他却放慢两步——不必问,也知是怕周身有风,会碍着望枯。

席咛曾说,他为前几朝的太子,为人极是刚正不阿。

望枯唱反调并非以貌取人,而是他并无铜臭味,两袖清风如是而已。

但几次三番见他,却觉他天生帝王相。

佛为玉雕琢,但他并无太多温润如玉气,只是静可持威严,动可平山海,实在盛气凌人。若非入佛门有天生苦相与愁绪压去他的眉间纹,定是叫人不敢直窥其目。

风浮濯启唇:“专心。”

便是望枯面色如常的打岔,也逃不出他的法眼。

更何况,普天之地皆是他的供奉庙,真要积攒行德,为何不去自己的庙中?

当真是怪。

……

再回黄土地前,未见黄昏,已进日暝时。

四下更静,众人看着眼前路踌躇不前。

商影云屈身搓捻泥土:“这土很松散,先别过去,我扔个石子试试。”

他一脚踹开旁边的大石块砸去地上,起先只是凹去一寸,静待三声,土面坍塌,石块化入地里,落下一处黑洞。

商影云:“果然有异!”

几伙人站在岸边,各个拿起石块将方沙土将边缘捅开。

而后,他们面面厮觑,不敢有所作为。

——土无主心骨,石块落地则无声。

深不可测。

又怪不得活人都在城外苟延残喘。

只因祉州四方荒山,除却城门那些废墟,前路已无落脚之地。

他们只能义无反顾走下去。

人们有破釜沉舟之势,何物能挪,便往坑里填。

今日最后的余晖被喧腾赶走,而后月升沧海时,只有两人始终无动于衷。

亦或说,二者都不为人。

一个,望枯。

另一个,是风浮濯。

望枯走去他身旁:“仙君向来乐于吃苦,为何却在此事中袖手旁观?”

风浮濯在此地站了几个时辰,却如佛身始终不动:“同样的事,我做了很多遍。”

泥沙翻了又埋,碎石填了又掘。

活人喂血,死人渡魂。

反反复复,费尽力气也救不活任何人。

望枯:“那你为何不告知他们呢?”

风浮濯身挺拔,借风摇月:“人有千面,如何做,都无错。”

望枯似懂非懂:“那你呢,为何总觉自己有错?”

风浮濯陡然沉声。

与其说错,不妨说他只此一生都没有对错。

人踽踽半世,苛责一世。

可神佛落殿前一日,却受万人祭拜。

他只要众生平齐而坐。

差分毫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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