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停稳,岑亭就走了过来。
他用手搭着凉棚弯下腰往车里看。
张斌在后视镜扫了一眼,按开安全带:“你忌惮他?”
郁杭乐呵呵称:“没事,我有后路。”
民间传说多把空间技术归为禁术。
实际上,这类技术不被广泛应用单纯是因为费蓝又费红,还囿于空间的多重性难以稳定。属于关键时刻常常掉链子的鸡肋大招。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吐蕃支队推荐汪王进京,参加职业技能大赛。
一个汉话都说不太好的小孩,上场对着评审鞠了一躬,紧接着同时划开一百一十二条空间通道,把评委震惊到目瞪口呆。
这些通道北起黑龙江江心,南达曾母暗沙,跨度之广令人振奋。加之部分通道能直连罗布泊、棱格勒峡谷、神农架等极不稳定区域,小汪站台上被灯光晃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压根没发现底下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拉了丝了。
赛后,齐染死不要脸没给人家孩子奖项,还硬把人留在了总队战略技术司。
半年前,齐染给各外勤部门统一下发了形态类似过期茯苓的空间装置。
这种量化生产的初代空间技术便携装置,辐射半径覆盖大约二十五公里,可绑定预定地点,捏碎即可打开通道。
之前郁杭带走王陵珊和刘兆丰带走王陵珊,用的都是这东西。
齐染嗝屁之前,神神秘秘给过郁杭一枚三代产品。说,该产品目前还在保密阶段,有尚未攻克的产品缺陷和复杂的地缘性争议。但基础功能已经可用。
术类囿于地缘性因素,跨国界效果起码五折。齐染却说,三代的辐射范围能跨越大洋。遭遇极端情况,这枚东西可以无视距离和边防,让郁杭出现在唐尧臣身边。反之亦然。
眼下唯一的问题是他跟唐尧臣正处在冷战期。
自从决定跟唐尧臣建立“长久关系”。郁杭自认为极尽真诚。当然,唐尧臣对他也有喜人回应。
事实上,唐尧臣从来不抗拒“亲密关系”。
唯一的矛盾在于,唐尧臣追求平等,郁杭却认为情感的平等和话语权的平等不可一概而论。
“杭哥身上常年带有七年级历史书略写部分的道德感。”
“你说我是封建糟粕?”
“就是糟粕。手段太旧,归根结底不在乎是统治、征服,错的也是对的。说难听点,你意图驯化我。”
“你们人类自己不论在家庭关系还是跨越物种的关系中,都认同“一家之主”的问题。弱肉强食,这个家也要我说了算。我说了算,怎么就驯化你了?诸如《忠犬八公的故事》、《一条狗的使命》、《忠爱无言》、《人狗奇缘》、《我在雨中等你》、《野性的呼唤》都是很好的证明。”
“那你就说谁当狗吧。”
迄今为止快一年了。
必须联系的时候,公事公办,沟通高效。
“长久关系”则逆水行舟。
现在突然开个通道说:“快来救救我。”
你就说谁当狗吧?
郁杭叹了口气,将那枚“茯苓”小心翼翼从随身携带的药盒里拿出来。心说乐观点,此处的岑亭不过是一缕神识。
突然窗边“叩叩”两声。
郁杭发誓他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而稍微用了一点点力气。那破烂玩意儿就被他捏碎了。
像崩盘的沙子,“唰拉拉”成了渣。
空间出现颤动。
车里的张斌和陈悦悦,车外的岑亭都目不转睛看他。
郁杭调整了一下表情。
这不算求救,这是意外!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像是哑了火儿的炮仗,这东西“呲”一下,便彻底没有了生息。
郁杭不可置信的捻了一下手里的渣渣,它们便成了更碎的渣渣。
齐染你大爷!
“刚刚是什么?好像很厉害。”陈悦悦凑过来摸了摸郁杭手里的渣,又闻闻,然后还捏了一点放进嘴里吧唧:“好像是……过期汤料?”
郁杭顶了一下腮帮子。
当下最简单的方法是抛掉斌仔,独自逃跑。
可斌仔死了,王陵珊也得完蛋。
王陵珊死了,日后他家宅不宁。
得了,无路可退,唯有奋斗。
郁杭探身到张斌耳边,变得神色殷切:“队长。人间责任多迎难而上。不可为亦为之,是真丈夫。此人虽然凶狠,我却愿赌服输。待会,定用生命护你。他杀你,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说罢,直接下车,神色中竟有几分慷慨。只留张斌跟陈悦悦在车里,通过后视镜面面相觑。
陈悦悦吐着粘在舌头上的过期茯苓问:“呸,男朋友学表演的?这汤料怎么还黏牙呢?呸。”
下一秒。
“杭哥好。”岑亭对郁杭九十度深鞠躬,头发因为涂了太多发胶而纹丝不动。
郁杭温吞吞地笑:“谁是你杭哥?”
张斌没有立刻下车。
岑亭是标准的南方人长相,大眼睛高颧骨嘴巴微凸。具有个人特色的部分是脸上有较多痣,没到麻子的地步,也没有毛,但足够让人印象深。
他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想叫您杭哥很久啦。”
“我跟你没那么熟吧。”
同样不真心。
郁杭只一如既往,自由散漫。
岑亭却散发着一种神经质的无常感。让人不自主警惕。他身上那种气质令他不论他做什么,是笑,是鞠躬,还是讲话,都像是憋了一种随时暴起的紧张感。
“一回生二回熟。”岑亭递来一张名片:“您要不考虑来我这儿?我这儿聪明漂亮的小朋友有很多种。您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玩得不开心就掐死,我给您送新的。”
“谢谢。不用了。我现在过得挺好。”
“人间大妖,理应是阎王爷登门都要递拜帖的恐怖。您倒好,套一层人的皮,天天给疯子当保姆,还去公职机关做外包。我旁观这么多年很替您憋屈啊。哎呀,您怎么踩着鞋梆呢?”
“……你干什么?”
“我不针对您,我今天只绑架王总。”岑亭蹲在地上:“您抬一下抬脚。等下这个地就烫了,鞋子要提前穿好。”
郁杭恶心,一脚踹出去。
岑亭抱着他鞋,灵敏的闪到了很远的地方,姿态轻巧而谦卑。稳住之后,还用手认真擦了两下鞋面:“鞋子无辜。”
“我不喜欢养狗。”
岑亭走回来,蹲在原来的位置:“可老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来,抬脚,我给您提鞋。”
替郁杭绑好鞋带,岑亭蹦起来热情的做了个请的姿势:“讲真,我人在桂海,不知道我那些傻叉手下准备怎么绑架王总。趁他们没动手,我带您去参观一下?我看您好像对这个厂子感兴趣。”
说完,岑亭又调转方向,对着刚下车的张斌也做了个请的姿势:“张队长,一起。”
突然,岑亭侧头,走到车边上。
“里面有什么东东?”
岑亭拉开后车门往车里探查,一把把陈悦悦拽出来,捏捏脸,又掐着下巴左右转陈悦悦的脑袋:“杭哥,这是什么东东?”
陈悦悦一开始还连蹬带扒拉的反抗。
但是没两秒,就像泄了气的气球,脑袋和四肢都耷拉下去,像是没了生命。
郁杭:“你们自己弄进来的。”
“哦,还以为是陷阱呢。吓死我了。”岑亭将软绵绵的陈悦悦扔回后座,又嫌弃的闻了闻自己的手:“什么味儿啊?啧,我手底下那几个人做事不行。二位见笑了。”
说罢,岑亭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张黑底白字的纸符,探手就往张斌身上贴。
郁杭一甩手,那把金边折扇出现在手里,“啪”的拍开岑亭。
“杭哥啊,你不要打我啊。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把他们两个分开。不分开,就要连张队长一同绑走啦。到时你又要不开心。”
另外一头,刘兆丰已经驾车驶过了元氏服务区,直奔桂海方向。
“岑亭到底是谁?”刘兆丰问。
被汪王和别达沃夹在中间的大汉答:“这个事有点复杂。五年前,也就是零七年,我还是江城金桥物流有限公司的法人。我那是小公司,一共两个人,我和我发小周泽才。如果大哥你去网上查,应该能找到判决书。判决书上说,我们没有危险品运输牌照,却给一个叫邕城恒达科技的公司运了一批化学品。非常不幸这批化学品在恒达科技的非法加工下,炸了。现场连带等着结账的周泽才一共死了二十多个人,伤了三十多个。我因为没有化学品运输资质擅自运输危险化学原料被判了两年。”
“但是大哥,我们公司运的真不是化学品。是瓷砖。合同写的是瓷砖,上车前核对实物的时候也是瓷砖。”大汉言之凿凿,神色间除了愤恨还十分冤屈:“是中途被调包成了氯酸钠了。大才儿死的太不值了!”
“这个事跟刘长风有关系?”
大汉一撸袖子:“我跟你们说,我他妈全给他查出来了。大哥你随时去核实。零四年,这个刘长风他回桂海老家,说是要发展家乡经济。”
这个事刘兆丰知道,他一向关注桂海新闻:“桂海招商引资。他去买地建楼。”
“买地建楼不是重点。买地建楼他用的是长风集团的公账。重点在于零四年开始,他一直私底下用个人资金以个人名义悄悄给桂海本地的化工集团注资。这中途,他还顺带帮他的表亲建了个制药厂。我那个案子问题就是这个制药厂。牢都坐了,大哥你现在暂时也别管我究竟有没有拉氯酸钠给恒达科技了。这个事情关键的点在于,非法经营的恒达科技是为他们家的制药厂赶制咪草烟才出的事。你现在搞清楚重点了没有。我是运货的,恒达科技是搞生产的,刘长风他表亲是收货的。这才是完整的链条。啊,恒达科技炸了,法律制裁了运货的跟生产的。那收货的呢?一点责任都没有?”
“他亲戚就是个买家,又不是他指使恒达非法生产,也不是他指使你们无证运货。关人家什么事?”
“可是拿个拉瓷砖的车拉氯酸钠,检查站根本过不去啊。”
刘兆丰:“证据链不清晰,你根本判不了。”
“所以我才说是有预谋的。我是提前给了检查站的人一些钱。按照官方的说法,这是叫行贿。可在我们大车司机这儿,这种东西叫做包年罚款。买平安的!退一步说,我一共才给了多少钱?我超载一点点,人家收了钱争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他妈拉一车爆·炸物,他们傻吗,他们就让我过去?我在路上炸了呢?”
“证据链肯定不止检查站。”
“是周泽才账户里是多了一笔恒达公司打来的账款。”大汉抱紧了他的小抱枕:“大才儿脑子是不灵光。但你们不知道,他这人胆小。就算想收钱,他也会跟我商量。而且,我俩从高中毕业就一起做小买卖,都在社会上混了小十年了。他既然知道这笔钱不干净,就算他再没脑子也不至于用自己的银行卡收这笔钱。找个人代收,倒腾几手,这种事他还是懂的。怎么可能直接收对方从公帐里打过来的钱呢?你们不觉得这笔钱就是为了成为证据而存在的吗?”
这话倒是说得过去。但这也不能说制药公司有什么问题。
刘兆丰:“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制药厂和刘长风有问题?”
“就是那个叫岑亭的人。一开始就是他找我,说有个着急的活儿,让我给恒达科技拉装修材料。因为加急,所以费用比较高。他第一次去我那儿打扮得像个中介,长袖衬衣,头发胶起来,手上拎着个袋子。袋子就是那个制药厂的袋子。后来我们一直跟恒达科技合作,因为不是加急单,价格恢复了原价。直到出事。我出狱之后,为了找刘长风,去过那个制药厂,也去过长风集团。有一回我亲眼看见那个岑亭从长风集团走出来。我跟你们说,凭我这么多年做生意的经验,这个人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