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中带着罕见的严厉:“小姐,您不能去!”
她跪在蔚儿面前,语气坚定:“陛下虽病危,可您肚子里的孩子,是陛下唯一的希望。若您一时冲动,有何闪失,陛下知道了,岂不更加痛苦?”
蔚儿泪眼迷蒙,哽咽着摇头,声音凄然:“可他若就这么走了……”
独孤蓉抬眼看着她,语气略缓,却依旧坚定:“小姐,陛下未必希望您这样。保重身子,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蔚儿听闻,再无言语,只将脸埋入手臂中,泣不成声,肩头微微颤抖,整个身影笼罩在一片悲伤的夜色里。
夜深人静,独孤蓉重回舜英殿。瑶光宫内,月光穿过层层纱幔,洒在空寂的庭院中,莲池微微荡漾,映照着寒星的碎影。
瞿昙莲的身影如夜雾般悄然出现,衣袂轻扬,似一片无声飘动的薄云。她手中握着那根常伴身侧的香杖,低垂的目光透着几分怅然,步伐无声地靠近榻上的蔚儿。
蔚儿坐在床上,双目红肿,泪水未干,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膝上的帕子,眼神怔怔地望着前方,像是被悲伤牢牢困住。
风过帘动,夜色中,一抹修长的身影无声地靠近。
瞿昙莲的步伐轻如落叶,月光落在她的面庞上,映出一片幽然的清冷。她低垂的目光中,似有星辰流转,却透着几分难以揣测的寂然。
“娘娘,何事如此悲伤?”
她的声音如月下流水,空灵清冷,又带着些许怜惜。
蔚儿闻声抬头,泪光在眼眶中摇曳。她哽咽着开口,声音颤抖:“你曾说过……我和陛下会长厢厮守。可是现在,命运如此薄情,为何会是这般结局?”
瞿昙莲的眉眼微微动了动,似风过无痕般柔和,她低头轻叹,唇边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娘娘竟然还记得。”
“你说你不记得了。”蔚儿直视着她,眼中是痛苦的质问,泪水一滴滴砸在手背上,透着无声的绝望。
瞿昙莲的香杖微微一转,光影在她指间流动,她的目光幽远如夜空深处的寒星,声音低而平静:“臣女自幼修观天象,习星图之术,窥见万物命理。天机不可妄言,然而臣女的预言,素无差错。”
“若是如此……你们这些星官,难道没有办法改变命运?”蔚儿目光中燃起一丝急切的光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瞿昙莲抬眸看她,目光如镜,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带着一种与凡尘隔绝的冷意:“娘娘,您是陛下的心爱之人吗?”
蔚儿的泪眼微微一颤,轻轻点头,声音低而哽咽:“是。”
瞿昙莲缓缓靠近几步,步履轻如月影飘动,她的声音低柔而冷静:“若将您交付给他,陛下或许可以延续性命。您可愿意?”
蔚儿的肩膀一抖,抬起泪湿的脸,眸中是毫不犹豫的决然:“只要能救他,我愿意!拿去吧!”
瞿昙莲静静注视她,唇边勾起一抹微笑,那笑意里带着淡淡的怜悯与凉薄:“您爱他吗?”
“我爱他。”蔚儿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
瞿昙莲的目光微垂,语气如远古星辰间的低语,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人间的爱,不过是幻想两颗心灵能融为一体。凡此爱意,必将经历万千磨合,留下伤痕。这些伤口或许能愈合,但从此,你们的爱便附着在彼此的血肉中,痛苦而漫长地纠缠。您可愿陛下为此承受无尽的折磨?”
蔚儿的肩膀微颤,泪水如断线珠子滑落,声音轻得几乎破碎:“只要陛下能活下去……”
瞿昙莲缓缓靠近她,声音如梦如幻:“每百日,我会重念一曲招魂咒,届时,便是你们血肉交融之时。”
莲低头在她耳边轻语了什么,蔚儿的表情从惊愕到犹豫,最终变为决然的平静。她缓缓抬眸,眼中是带着泪水的坚定:“我愿意。”
瞿昙莲微微颔首,唇间逸出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叹:“星辉照命,宿契已成。”
她转身离去,衣袂轻扬,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她的香杖轻点莲池,池水荡起一圈圈涟漪,月光碎裂,寒星摇曳,仿佛天地间传来一声遥远的叹息。
分娩之夜,瑶光宫笼罩在重重阴影中,微弱的灯火映不亮宫墙外的深沉夜色。
宫人来回奔走,手中的灯笼在黑暗中划出摇曳的光痕,紧张的低语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沉默。远处,隐隐传来蔚儿的低吟与痛苦的叫喊,像是穿透夜幕的悲鸣,敲击着每个人的心弦。
舜英殿内,烛火映得倚在榻上文光帝的面容愈加苍白憔悴。
忽然,太医匆匆跪入殿中,声音急促:“陛下,贵妃娘娘难产,恐有性命之虞!请陛下示下,是保大,还是保小?”
文光帝眼中映出一片惊惶与绝望:“保蔚儿……无论如何,保大!” 他的话语如雷霆般回荡在殿中,然而语声刚落,他便剧烈地捂住胸口,脸色霎时苍白如雪。一股腥甜涌上喉间,他的唇边溢出一缕鲜红,滴落在衣襟上,随即无力地向后倒去,双眼微闭,喘息逐渐微弱。御医惊呼,急忙上前扶住他,殿内顿时一片混乱。
独孤蓉见状,目光一沉,犹豫片刻,不顾一切冲出舜英殿,直奔瑶光宫。
瑶光宫前,宫人拦住她,泪眼模糊,哽咽道:“娘娘有命……若陛下病重,务必让司宫大人留在舜英殿,照顾陛下……娘娘,已吩咐,不必再回。”
独孤蓉站在原地,拳头攥得发白,目光复杂地望向瑶光宫深处,终于缓缓松开手,强忍心中的悲痛,转身回到文光帝身边。
夜色沉寂,舜英殿内静谧得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不前。
文光帝躺在榻上,呼吸微弱如风中烛焰,脸色苍白,双唇失去了血色。独孤蓉静静守在一旁,目光穿透窗棂,遥望瑶光宫的方向,心中有如巨浪翻涌。
直到凌晨时分,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划破夜空,传入舜英殿。
宫人急匆匆报来:“公主平安降世!”话语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然而这份喜悦转瞬被另一则消息击碎——“贵妃娘娘……薨了。”
独孤蓉仿佛被雷击,浑身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耳边嗡鸣作响,仿佛四周的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她喃喃自语,泪水从眼眶滑落:“小姐……怎么会……”
就在此刻,文光帝的身体忽然剧烈一颤,头无力地歪向一侧。
御医急忙探向他的脉搏,脸色大变:“不好!陛下的脉搏……已然断绝!”他的声音中透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另一名太医探了探文光帝的鼻息,神情凝重:“……陛下……陛下已……”
话音未落,文光帝的胸膛猛然剧烈起伏,喉间传来一声低哑的呜咽,一口深红色的鲜血从唇边涌出,染红了他苍白的脸庞和胸前的衣襟。灼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文光帝的身体剧烈抽搐数下,终于缓缓停下。他的睫毛微颤,双眼艰难地睁开,大口喘息着,涣散的目光急切地四下搜寻,声音沙哑:“蔚儿……蔚儿如何?”
独孤蓉紧咬唇瓣,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失控。她俯身跪在榻前,强压住颤抖,声音尽量平稳:“公主平安降世……”
听闻此言,文光帝的目光微微一亮,眼中浮现一丝如释重负的柔光。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然而这笑容尚未完全展开,头便缓缓向后垂下,双目微闭,再次陷入昏迷。
远处瑶光宫内,莲池映着星光微波。婴儿的啼哭声渐渐稀疏,只剩下一片死寂。
三日后,秋风渐凉,瑶光宫的天空被一片沉重的云霾覆盖,似有泣诉之意。
舜英殿内,文光帝在昏迷数日后终于苏醒,薄薄的睫毛微颤,眼皮缓缓掀起,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眸。御医蹲跪在榻旁,伸手为他诊脉,脸上浮现一抹小心翼翼的慰色:“陛下的龙体已有所好转,但仍需静养。”
文光帝微微侧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虚弱的目光游离在空中,像是在找寻什么。
片刻,他忽然抬手,声音微弱却带着难以抗拒的执拗:“朕去瑶光宫……看看蔚儿。”
御医神色大变,连忙跪地,慌乱中磕头恳求道:“陛下,您的身体万不可再受折腾!”
文光帝似未闻此言,眼中渐渐聚起一抹坚定。他撑着身子欲起,原本虚弱不堪的手臂在发抖,却因这执念而硬生生稳住。他的动作缓慢而笨拙,仿佛每一寸挪动都在撕裂身体的最后力气。
“扶朕起来……”他说,声音沙哑如风过枯枝,却透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御医与宫人见劝不住,终究只能搀扶着他,眼含不安,将他安置在轿中。一路秋风萧瑟,夹杂着初冬的寒意,灌入轿帘,吹得文光帝的面容更加苍白。他咳得几乎要撕裂胸腔,鲜血多次涌到唇边又被他强行咽下。尽管如此,他的目光却始终望向瑶光宫的方向。
瑶光宫内,莲池寂静如镜,秋风掠过水面,卷起几片残荷随风而去。
殿前的宫人们听闻文光帝到来,纷纷迎出,却没有一人敢抬头与他对视。他们的脚步轻缓如履薄冰,脸上写满惶恐。独孤蓉紧紧扶住文光帝摇摇欲坠的身子,心底却一片沉重。
一名宫人抱出襁褓中的公主,小小的生命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脸颊绯红,双眼紧闭,微微蹙着眉,像是还未习惯人世的寒凉。
文光帝颤抖着伸出手,将公主抱入怀中,目光温柔得仿佛在看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低头轻轻碰触她的脸颊,感受到初生的稚嫩与柔软,胸口却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
“蔚儿……蔚儿她如何了?”
宫人们面露难色,低垂着头,没人敢开口。
独孤蓉长叹一声,声音微颤,眼角滑落泪滴:“陛下,臣女有罪,请恕臣女欺君之罪。”
文光帝的手一抖,差点将公主滑落。他缓缓抬起头,双眼直直望向内殿。他的嘴唇微动,喃喃道:“她在哪里……朕要见她……”
内殿中,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熏香,试图掩盖某种挥之不去的沉重气息。文光帝推开门,视线穿过幽暗的烛火,直直落在殿中正中的棺椁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怔在原地,嘴唇微张,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喃:“蔚儿……”
文光帝踉跄着扑向棺椁,双手抓住冰冷的棺木边缘,指节泛白,整个人宛如溺水之人攀住最后一根浮木。他的额头抵在棺椁上,泪水从眼角涌出,无声滑落,滴在地上,融入这满室的悲凉。
蔚儿,朕来了……你怎么能……”
莲池外的秋风卷入殿内,撩动帷幔,吹起棺椁上的白纱,露出蔚儿静美的面容。
她双目轻闭,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最后一刻,仿佛在梦中仍留存着对人世的最后一丝温柔。文光帝呆呆地凝视着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撕开了无数道裂口,汹涌的痛苦灌入其中。
“蔚儿,朕负你了……”他哽咽着,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过棺木,却不敢触碰她的脸,生怕这片刻的触碰会让一切化为虚无。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染湿了棺木边缘。他的身子突然一颤,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胸口涌起。
御医惊呼,匆忙上前搀扶:“陛下!”
文光帝却摆手推开众人,跪坐在棺椁前,双手垂落,仰头望着殿顶的藻井,泪水一滴滴滑落。
殿内无人敢发一言,唯有莲池中浮动的残荷在风中轻轻摇曳,似诉悲凉。
瞿昙莲的身影立在棺旁,手执香杖,低声哼起超度的招魂之歌,如水滴穿石:
「爰取异己兮,合为新身;血肉相契兮,成我之真。
昔日之异兮,今成吾形,彼此交融兮,共渡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