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一道红痕。”谢鹤岭道。
宁臻玉冷冷道:“在京兆府牢中擦破的。”
他以为这就该结束了,试图挣开桎梏,谢鹤岭的手却仍铁箍似的,掐住他下颌。
谢鹤岭微妙道:“看来那花匠没有说谎。”
宁臻玉闻言蹙起眉,又没法反驳,知道谢鹤岭是故意气他来了。
“你到底想怎样?”他没好气道。
“查证,这不是你需要的?”谢鹤岭总算松开手,奇怪道,“谢某并不关心一个下人的清白。”
宁臻玉面容愈发僵硬。
那花匠说他耳后有红痕,这是真的,又说他腰间留了厮混时的印子,这却是信口雌黄的捏造,他倒真能证明。然而腰身不比耳后,他总不能在谢鹤岭面前……
若说找别人,这院中的下人各个对他怀有敌意,他不想闹大,更不能忍受被人用探究或恶意的目光审视,还是在如此不明不白的境况下。
唯有青雀与他交情深一些,然而青雀是严家的人。
若是青雀知道了此事,他全无心机,难免走漏。宁臻玉只要一想到这种苟且之事有可能传到严瑭耳朵里,便觉呼吸一窒。
谢鹤岭拂了拂衣袖,踱到榻边坐下,等着他选择。
他方才在谢鹤岭怀中一阵挣扎,衣领已松开了,寒夜里凉气刺骨,他只觉谢鹤岭的目光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滑,冰冷的蛇信一般,钻入他的衣领。
他紧抿着嘴唇,停顿许久,终于一言不发抬起手,扯下了腰侧的系带。
他手指还在发抖,几度摸不准衣带,抖抖索索好半晌,层层衣衫像剥脱的花叶,落在地上。
此时屋里屋外一片寂静,那花匠又被塞了嘴,老段正候在门外等着家主下令,一时间空气中只剩了衣物落地的声音。
宁臻玉身上最后只剩了一层薄薄的里衣,他这时竟还庆幸,自己未将严瑭的信带在身上。他的手刚摸上衣领,一鼓作气就要脱下,谢鹤岭忽然道:“看不清,近前来。”
他霎时一僵,在原地停顿半晌,谢鹤岭也不催,好整以暇等着,笃定了他会妥协一般。
宁臻玉嘴角紧绷,终还是缓缓上前,在谢鹤岭身前停下。他这时才瞧见谢鹤岭手中正把玩着一把折扇,正是他画了扇面的那把。
谢鹤岭漫不经心打量他片刻,还算君子,并未亲手碰他,而是用折扇挑开他衣襟。
可他更觉难堪,整个人都要僵住,狼狈地撇开视线。
谢鹤岭的手指抚在乌木扇骨上,他却觉得这只手正轻慢地摩挲他的身体。
分明是自证清白,他竟生出一种被玩赏的不适。
衣襟挑开,只见肤色洁白,腰身比平日所见更为纤细,阴影里的腰侧一段,隐约可见一片淤痕。
谢鹤岭一顿,笑着睨他:“果真有印子。”
宁臻玉立时伸手抚摸腰间,隐隐的疼痛。这一瞬间他简直有些恍惚,疑心自己是糊涂了。
谢鹤岭欣赏够了他的神色,抬高手掀开了些,甚至示意他转过去,细细打量一会儿,道:“是撞出来的痕迹。”
宁臻玉闻言,总算想起今日挂灯笼险些摔下木梯,被人一把拦住腰,当时便磕碰到了,应是那会儿留的的。
他刚松口气,又听谢鹤岭慢悠悠道:“且若是在假山后行事,背后该有大片痕迹。”
说着瞥了眼宁臻玉,单薄衣衫下,背上隐约仍是玉白。
宁臻玉听出他是何意,面色愈发难看,忍不住讥讽道:“你倒在行。”
他知道自己腰上这点淤青,来得如此凑巧,恐怕是进了别人的圈套。他呼吸平稳了些,解释道:“在前院挂灯笼时撞的,瞧见的人不少,可为我作证。”
谢鹤岭不置可否,放下手,宁臻玉当即揽上衣襟,却又觉衣角一紧——他散开的里衣,衣角正垂在谢鹤岭膝上,被谢鹤岭压住。
谢鹤岭道:“你打算如何还我?”
宁臻玉一顿,道:“我是被诬陷的。”
话音刚落,他瞧见谢鹤岭似笑非笑的嘴角,便知道自己是欠定了。
哪家主人会真正在乎家中下人是否清白,管事的出面处置,与人私通就都处理了,省得麻烦。谢鹤岭能耐着性子听他说这许多,已是破天荒。
谢鹤岭忽而一把攥过他的手腕,他站不稳,随即跌进谢鹤岭怀里,就听对方在耳边道:“要如何还,宁公子早该心里有数了。”
吐息温热,宁臻玉当即偏过脸颊,一言不发挣扎起来。
谢鹤岭也不拦,就见宁臻玉胡乱捡了衣裳穿上,脸色难看,快步出了门去。他这才起身,缓步踱到外间,看向桌案上遗落的一枝木芙蓉。
木芙蓉本是通体霜白,到了夜间,逐渐染上嫣红。谢鹤岭瞧了一眼,微妙觉得有几分像宁臻玉——平日面容惨白,神色冷淡,方才被迫自证清白时,羞恼已极,整个人都染上了绯色。
他袖手打量片刻。院子里老段一行人仍安静候着。
他们全是习武之人,耳目灵敏,屋内之前的一阵怪异声息,他们自然全听到了。宁臻玉出来时衣衫不整,这会儿家主也未着外袍,他们只当未瞧见,静候吩咐。
半晌,谢鹤岭终于转过视线,瞥了眼台阶下狼狈跪倒的花匠,地面已磕出一片血迹。
老段立刻请示道:“是否严加拷问,审出背后之人?”
花匠面露惧色,口中呜呜作响,朝阶上的贵人一个劲儿磕头。
谢鹤岭却浑不在意,像是已有猜测,吐出一句:“罢了,杖杀。”
*
宁臻玉一路疾行,出了主院才冷静些,在晦暗夜色里缓缓整理了衣襟,这才慢慢顺着游廊走动。
路上迎面碰上几人,应都是在主院看过热闹的,见他完好无损出来,显然是被谢大人放了,一个个面露诧异。
秋茗正在转角处与人闲聊,瞧见他望过来,竟面色一僵,忍不住倒退几步,逃了开去。
宁臻玉看他这心虚模样,哪还有不明白的。他方才在屋里又惊又恼,出了一身冷汗,此刻身上难受,被冷风一吹,仿佛谢鹤岭的吐息拂过,着实难忍。
他再无心情与秋茗纠缠,径直回了自己院子,又去厨房打了热水,打算沐浴一番。
刚合上门,又有人敲响。
宁臻玉耐着性子问:“谁?”
婢女在外答道:“大人吩咐我来送一样东西。”
宁臻玉沉默片刻,实在怀疑谢鹤岭的险恶用心,却不好和姑娘家为难,便去开了门,婢女将一物递给他,便匆匆离去了。
他凝目一瞧,一枝木芙蓉绽放在他手心,颜色娇美。
想到这木芙蓉在那场腌臜事中起了何种作用,又如何被谢鹤岭拿在手中把玩,竟还特意送来……
他胸口起伏,当即将这枝木芙蓉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