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玥打算回家，她一路上都走得十分快。
穿过一栋栋教学楼，听着操场里播放的广播体操，耳后又时不时传来身后高三学长学姐们跑操的声音。
孟玥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很快就到了安保室。
孟玥往上走了两个大台阶，又从裤兜里面拿出了一张通行证。
安保室的大叔们见到孟玥后并不惊奇，甚至都没有仔细去看孟玥手上的通行证，看了孟玥一眼后便将她放了出来。
他们认识孟玥，也听说过关于孟玥的许多事情。
孟玥高一的时候就经常参加数学竞赛，无论是省内的竞赛还是全国性的竞赛，她都参加得十分积极。
但其实，关于这条路，孟玥从来都走得不是很顺利。
她从小到大都是各种各样的奖项拿到手软，一开始的时候孟玥还会为自己得到的荣誉感到骄傲，并为之付出努力和心血。
可时间长了，对于这些夸赞和荣誉她也只是感到疲倦。
于她而言，她之所以会去积极地参加数学竞赛，只不过是想要快速脱离眼前这座囚笼罢了。
所以，对于江晓生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孟玥觉得江晓生评价得挺中肯的。
想到这儿，孟玥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难以被人察觉到的弧度。
微凉的春风吹在孟玥光洁的额头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伸出手来按了一下旁边的按钮，车窗很快就关上了。
“师傅，请问还有多远啊？”孟玥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了一颗水果糖。
“啊？”开车的师傅似乎没有听清，但看了镜子里孟玥的脸色之后很快就道，“怎么了？不舒服？我车里有晕车药，你要吃么？”
孟玥听后只是摆了摆手，随后就将手上的水果糖放进嘴里。
-
柳叶扶风，夜色渐暗。
太阳已经下山，只剩下西边的那一抹红。
孟玥刚下车便靠在一根电线杆旁，她的脸看起来十分苍白，嘴唇也有些干涩。
孟玥低头缓了片刻，便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了一个陌生的地址。
孟玥看了一眼，就把纸条重新放回到了包里。
孟玥原本是想回家的，但在途中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便让师傅拐了弯，换了路线。
她是来找苏瑾的——当然，即使一开始她并不打算来。
但她还是来了。
她和苏瑾已经有差不多半个月没见过面了。
至于原因……
“老板，您这个船可以划多久啊？”
孟玥弯下腰来，轻声对着面前的女人问道。
女人闻言，抬了一下眼皮，有些疲倦地问：“一个人？”
孟玥点点头：“嗯，就我一个人，可以么？”
女人看了孟玥一眼，摇了摇头：“不行，我们这个需要自己划，你应该划不了。”
“啊？”孟玥有些失落，但还是不死心，“真的不行么？”
“真的。”女人回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
孟玥得到确切的回答后便坐在身后的长椅上，沉默着不说话。
女人察觉到了孟玥失落的情绪，但她也只是往孟玥坐的位置斜睨了一眼，然后很快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低着头填着手里的表单。
孟玥一直都在原地坐着，并没有再和女人说话。
时间正在不停流逝，不知不觉间，周围全都渐渐亮起了霓虹灯。
孟玥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她一直都在望着远处的湖水发呆，也不知道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看见周围都逐渐亮起了灯，孟玥扭了扭脖子，准备起身去往下一个地方。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后有些无奈地看了老板一眼。
“算了，还是不要了。”孟玥自言自语道。
但她才刚说完，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句：“什么？”
孟玥反应过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借着周围的光亮，才看清楚了眼前人的容貌。
孟玥：“江晓生？你来干嘛？”
孟玥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江晓生，想到之前的时候自己和他闹得有些不愉快，孟玥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
“对啊，”江晓生朝着孟玥无所谓地笑笑，“怎么？不欢迎我来？”
他说得随意，与孟玥对视一眼后便像没骨头似的坐在了孟玥刚才坐过的长椅上。
孟玥听了只是笑笑：“当然不会，”她靠着身后的古槐树，“毕竟……这又不是我的地盘，我也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哦。”江晓生回道。
“什么意思？”孟玥对江晓生回的话有些不满。
“没什么意思。”江晓生撇撇嘴，然后有些好奇地看着孟玥此刻的表情。
孟玥没有说话，只是一直低着头，并没有去看对面的江晓生。
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孟玥先打破了沉默。
“我先走了，你自己在这儿玩吧。”
孟玥说完就没有再去看江晓生，而是背过身往另外一条路走去。
“孟玥！”孟玥才走了几步就被江晓生拽住了衣角，“等一等，听我解释一下，可以么？”
江晓生追上前来，对上了孟玥的眼睛。
孟玥有些懵圈地看着江晓生：“解……解释什么？”
“我……”江晓生很快回话，“我刚才没……”
“这儿！现在有人划了，你要坐么？！”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孟玥反应过来，看到一旁的老板在朝自己这边挥手，立马就跑了过去，只留下江晓生一个人在原地。
“去对岸等我吧！如果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孟玥说完话，便跟老板兑了一张船票，迅速上了船。
-
夜晚的湖景华美而沉寂，船桨在湖面上轻轻划动着，拨开一圈圈的涟漪。
孟玥蹲下身来，扶着旁边的座椅，用另一只手放在湖面上。
手随着船身的移动感受到一丝丝的阻力，孟玥将手张开，水又从指缝间流走了。
她看起来很愉悦，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
站在孟玥身后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凳子上慢慢划着船，见孟玥展开了笑颜便也笑了。
他笑得欣慰，可眼波流转之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到的悲凉。
孟玥低着头，并没有去看身后的男人。
她就这样一直不知疲倦地玩着手上的水，不知过了多久，她玩得有些累了，就站起身来坐在了座椅上。
“叔叔，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呀？”孟玥坐下之后便回过头来看了身后的男人一眼。
男人戴着一顶渔夫帽，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马甲，大半张脸都融入到了黑暗之中，手腕上还绑着一条竖纹丝巾。
那条丝巾的花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但再往上看去就可以看到与周围的肤色格格不入的白色肉色条纹。
那个条纹像是结痂后新长出来的，孟玥静静看着，嘴角显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听到孟玥和自己说了话，男人反应过来后回道：“啊，差不多有二十五年了吧。”
孟玥有些惊讶：“竟然这么久了么？”
“对啊，要不是你问我，我还不知道我已经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了呢。”男人说完讪讪地笑了下。
孟玥听后，挑了挑眉：“哦，这么说，您不是本地人？”
“不是，”男人说着抬头与孟玥对视了一眼，“我以前是一名建筑师，是从南青市来的，算来，今年应该是我在择舟市待的第二十七个年头了。”
男人说完，便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孟玥见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她并不想去探究男人为什么会来，也不想知道当初这个威风凛凛的社会精英如今会来到这里做一份毫不起眼的工作。
孟玥没有回话，与男人对视了一眼后就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药瓶。
她从瓶子里倒出一粒橙色药丸，眼睛一闭，就将药吞了进去。
“这是治什么的？”男人见孟玥吃下去后，对瓶子里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这个？”孟玥闻言举起药瓶对着男人摇了摇。
男人见了，点了点头：“嗯。”
孟玥嗤笑一声：“哦，这个啊，”孟玥说完，将药瓶放了下来，“只是普通的感冒药罢了。”
她说完之后就将药瓶放回到了包里，然后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船正慢慢靠向岸边，孟玥转过身没有再去和男人说话。
她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星空，慢慢举起手数着上面的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数不清的，怎么数都数不清的。”身后的男人冷不防的突然说了话。
可孟玥却没有理，又继续数着。
她就这样一直数，直到船靠岸后她还一直不知疲倦地数着。
“到了，上岸吧，孩子。”男人说。
孟玥反应过来：“哦好。”
孟玥说完就上了岸，将救生衣脱到船上后便走了。
可她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大声说道：“叔叔，其实我数学挺好的！真的！”
像是怕人不相信一样，她又补了一句。
“好，我信！”男人向她招了招手，“走了，回家注意安全。”
孟玥微微颔首，很快就往路边跑去了。
到了路边，孟玥很快就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带我去离这里最近的拘留所。”
孟玥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车门。
她说得自然，像是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话一样。
驾驶座上的司机闻言愣了愣：“拘……拘留所，你去那里干嘛？”
“没干嘛，您只管开到那里去就行了，不用管我。”孟玥好脾气地回道。
-
翌日。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择舟市这段日子总是多雨多雾，此时天边正飘着些许雨丝，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远处的山丘连绵起伏，像是一根怎样都断不了的线，放眼望去，看不到山的尽头。
孟玥靠在一堵贴着白色瓷砖的墙上，脚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旁边的石头。
她的鞋跟沾上了一点泥土，裤角边上有些水渍。
孟玥双手抱在胸前，眼睛一直都认真盯着面前的红漆大门。
周围都是一些行人，有卖菜的小贩，也有几家开在路旁的苍蝇馆子。
孟玥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的建筑，然后很快又有些不耐烦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可她才刚踢，大门内就传来了钥匙晃动的声音。
孟玥听后心下一紧，立马就往后退了几步。
门很快就被打开，孟玥与开门的人迅速对视了一眼，然后脸色微红地看向另一边。
“请问，你找谁？”对面的人突然问了话。
“苏瑾，我找她。”孟玥很快说了话。
她说完话之后脸有点发热，嘴唇也都起了皮，手正悬在半空中，一时之间显得她整个人有些许拘谨。
站在孟玥对面的是一个面容温和的女人，看样子也才三十多岁。
她的手里拿着一串念珠，脖子上戴着和田玉观音，气质不凡，雍容华贵。
孟玥其实有些抗拒见这样的人，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也许是因为她从未信过所谓的鬼神佛主，也许又是因为见到这些东西后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不愉快的过往。
她对于这些于她不利的因素总是十分厌恶且排斥的，只要一遇到，她就会不惜任何代价的远离和隔绝，发誓再也不与这些事物和人有任何的来往。
可是……有的东西避无可避，任你再怎么挣脱也都没有任何成效和改变。
孟玥静静地看着跪坐在神像面前那个熟悉的背影，倏然感到恍若隔世。
她上前走了两步，但又有些迟疑停了下来。
孟玥低下头，挪了挪脚尖，地板上很快就浮现出了沾满泥土的脚印。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一旁的女人，然后脸又变得红了起来，连忙低下头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