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风尘仆仆地回到驿站,刚进门,张庆撂下手里的活计,慌忙迎上来:“你们真去死人坑啦?”
“去了,也见了水鬼了。”楚轻辞高傲地说:“早说过我们是修神道的高手,区区水鬼算什么。”
张庆不相信,逃瘟疫似的逃得远远的,话也说不利索:“真……真有水……水鬼?那你们怎么……”
“当然有水鬼,不信你去死人坑看看,那里遍地的尸体和脑袋呢。”楚轻辞说着往里走,他见伙计行为异样,哭笑不得地说:“你躲什么?当我们是水鬼啊!”
潇潇鄙夷地哼了一声。
卓云笑道:“放心吧,水鬼只会吃人不会说话。”
张庆不相信,挤出一丝假意的笑,心想:谁说水鬼不会说话,不仅会说话还会唱歌呢,否则怎么引诱别人当替身?据说水鬼夜间在水中出没,因此身体是冷冰冰的没有影子。
张庆伸长脖子向后看,发现四人真有影子,他仍不放心,一边擦桌子一边装作不经意地碰着卓云他们,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幸亏客官们安然无事,否则掌柜的得骂死我!我这就安排厨房烧火擀面,多炒两个菜给大家接风。”
四人刚落了座,张庆抱着一坛子酒过来,豪气地说:“这酒不要钱,算在小人账上,菜稍后就好。”
卓云道谢,楚轻辞说:“谢他干嘛,咱们给他的银子够买几十坛了。”
“正是!正是!”张庆赔笑道:“谢客官的赏,那块银子能抵我两三个月的工钱呢。”
“张兄弟别客气,还得多谢你给我们指路。”
“哎呀客官可别提了,我这一晚担惊受怕的,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张庆的脸黑黑的,根本看不出黑眼圈,他越说越兴奋:“我活了二十多年,见过不少道士道姑,第一次见晚上去死人坑还能活着回来的人!”
“惭愧。”卓云想到昨晚的惊险,有点不好意思:“实属侥幸。”
“不是我一个人说,大家都这么说,厨房烧火的阿婆,砍柴的阿公,做菜的林厨子,还有帮厨的林娘子,大家都说你们有本事了不起,还说……”
“你的话也太多了!”潇潇板着脸催促道:“我们还等着吃饭呢。”
“卓叔叔这可怎么办?”潇潇担忧地转向卓云:“驿站里人来人往的,这伙计又是个大嘴巴爱说话的,万一传到扬善堂就糟了。”
说话间不断有旅人上门,驿站里格外热闹,那张庆也忙活起来,无暇过来磨牙。
楚轻辞喝了碗酒,不紧不慢地说:“早该提前用换颜咒,或者给姓张的下个哑巴蛊,现在说晚了些。”
卓云深以为然,徐放鹤更加惴惴不安。
“你怎么不吃?”潇潇说徐放鹤:“昨天侃侃而谈的,今天怎么成了哑巴。”
“我……”徐放鹤心想:我被抓了不要紧,可别连累大家。他下定决心才说:“请卓前辈带潇潇先走吧,我的事我自己扛。”
“你扛?要不是我救你……”
“要不是你捣乱,他或许早就洗清清白回家了。”楚轻辞不客气地打断她:“正因为有你,他才流亡在外。”
潇潇理亏不说话了。
“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卓云懊悔地说:“扬善堂画了徐放鹤的画像,驿站不能久留,今晚好好睡觉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就走。”
徐放鹤更不自在了,恨不得把脸埋进桌子里。
卓云安慰道:“别担心,先吃饭吧,扬善堂不谙追踪术,没那么容易找过来。”
“卓云你看,有人打量咱们呢。”楚轻辞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向外看。
同店的旅人有些明目张胆地看,或偷偷摸摸地瞅,就连厨房也时不时地露出一颗偷窥的脑袋。楚轻辞不耐烦地说:“能不能施个什么咒,或者贴个符,让他们忘记见过咱们的事。”
“删掉活人的记忆很难,心性弱的人还好,遇到心性强的,不仅要用大量的灵力,还要冒着被反噬的风险,而且强行删减可能会害死对方。”
“那只能打一顿了,重拳之下没人敢乱说话。”
卓云只当他说笑呢,一个两个的还好多,打怕这么多人不成了恶霸了么?
驿站里人多,张庆忙不过来,帮厨的林娘子也帮着端酒上菜。林娘子弱柳扶风似的,没想到有些力气,那么厚实的托盘,那么满当的四碗面,她端得稳稳当当,一点汤汁都没洒出来。林娘子红着脸,轻声说:“这是我擀的面,我当家的做的浇头,用肉酱炒的菌菇蔬菜,还有油炸的新鲜鳝鱼,又鲜又香。”
“张庆嘱咐过了,这碗不辣。”她把碗端给卓云,肉眼可见的脸更红了。
“麻烦娘子给我们端到客房里。”楚轻辞离了桌,边说边往楼上走:“这里的人太多了,我没有胃口。”
林娘子把面碗收进托盘里,卓云他们帮忙端菜,好不容易拾掇好饭桌,潇潇筷子都没动就急匆匆下楼了。
鳝鱼面还没凉透呢,潇潇就回来了,辩解道:“我刚落了东西。”
“什么东西?”楚轻辞见她两手空空,饶有兴致地问:“你该不会真去打人了吧?”
“我没动手,只是警告他们不要多说话。”
“你还真是闻人怀瑜的亲侄女!”楚轻辞啧啧有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夸奖:闻人怀瑾断然做不出这种事。
“驿站不能久留,明天得换个住处。”明知不该说还得说,卓云心虚地看向楚轻辞:“你带他们先走,我再去死人坑一趟,如果还没有不死树的消息,咱们就改变计划送他们去逍遥山,然后再去洛阳金鳞门。”
“没有我,你不怕再入梦吗?”楚轻辞睥睨道:“别忘了昨夜只有我是清醒的,我叫醒了你,你才能救他们。”
“说起来也奇怪,卓叔叔这么高的修为都逃不过,楚师叔怎么不受干扰呢?”
“对啊!”徐放鹤也说:“莫非楚前辈有不传的秘术或法器?”
楚轻辞更高傲了:“兴许我天赋异禀,兴许邪祟见我的皮相好不舍得下手。”
卓云知道他在胡说,心知此事不是偶然:楚兄弟的身体曾寄生过神的元神,神是妖邪的天敌,所以能抵挡蛊惑,所以冼连海不惜献出女魃之心复活他请他帮忙。
潇潇想起往事,兴高采烈地说道:“你们还记得通神殿的事吗?乩童说魔物因卓叔叔的到来蠢蠢欲动,因为卓叔叔养过凤凰的眼睛,体内残留着神的气息。仅仅是养过眼睛而已,那楚师叔曾是凤凰的躯壳,血肉岂不是更有威力更有用处?”
“我太笨了,早该想到的!有办法对付死人坑的邪祟,只需取师叔的血画符,说不定能压制住它……”
“不行!”卓云率先反对。
潇潇忙说:“取一盅血足以,不会伤到楚师叔的。”
“别说一盅,一滴也不行!”
谁知楚轻辞说:“我倒觉得是个好办法,一盅血算什么,就算取这一面碗也请便。早还了金鳞门的人情,咱们早得自在。”
卓云还是不同意,苦口婆心地劝道:“要是血符没用,你不是白受疼了。”
“我还真是怕疼。”楚轻辞想了又想:“不过我还是想试试,割道伤口而已,总好过你被啃烂半条胳膊。”
潇潇惊道:“卓叔叔受伤了?”
“彼此彼此。”卓云的左臂藏在衣袖里:“你也没好到哪去,头不晕了?”
潇潇故意晃了晃头,娇俏地笑起来,笑声清脆悦耳:“我早好了。”
楚轻辞捉住卓云的手,霸气地撸起他的衣袖,露出许多狰狞的齿痕,深浅不一,咬得深的皮肉都没了:“得多大的力气才能咬成这样?幸亏咬在胳膊上,要是咬中要害,你的命就没了。”
“我皮糙肉厚的,命大,运气也好。”
“少嬉皮笑脸的!听说有种人炼的毒尸,全身都有毒,涎液更是剧毒,被它咬破点皮也能致命。”
卓云笑道:“所以我说运气好。”
“邪祟太可恨了,炼尸的人更可恨,把好好的人变成怪物!”徐放鹤听不下去了,气愤地说:“那些走尸生前多是好人,可能连猪狗都不忍吃,死了却敢啃食同类,只怕泉下有知也不能安息。”
卓云心想:徐家虽多出顽固古板之辈,但说起嫉恶如仇的道门,扬善堂绝对首屈一指,其名“扬善”就是最好的证明。
“别管他们两个如何,我是肯定跟着你的。万一这穷乡僻壤地闹邪祟,有什么艳鬼妖姬勾引我,我可抵挡不住。”
楚轻辞这是撒娇呢还是耍无赖呢,卓云听得老脸一热。
潇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倒是徐放鹤看看楚轻辞又看看卓云,傻傻地问:“两位前辈,咱们到底怎么办?”
“如果回死人坑,你敢吗?”楚轻辞反问道:“你是咱们当中最胆小的,昨夜入梦差点被水鬼拖走,你不怕吗?还敢再回去吗?”
徐放鹤不料有此一问,他愣了愣,而后坚定地说:“我怕,是真的怕,我从小就胆小,因而羡慕浑身是胆的英雄,但是除邪祟再怕也得去!作为扬善堂的弟子,作为修神道的一员,怎么可能不受伤不流血?我们老堂主说的,徐家人要么堂堂正正地活着,要么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上!”他说得太急了,声音有些颤抖,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勇气。
潇潇看他热血沸腾的模样,心里念了一句“又胆小又糊涂”,她倒是冷静:“他敢去,我也敢去,我相信卓叔叔,只是……”
“都敢去,很好!收拾东西,退店,趁着天还没黑再去会会死人坑的正主。”楚轻辞挑衅地看向卓云:“怎么样?”
卓云无奈地说:“听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