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外的欢庆彻夜不休、热闹非凡，行宫内则有法障相隔，不受影响。夜半时分，晚宴散去，整个行宫又安静下来。倚兰殿外，满院的兰花开得正好，香气馥郁醉人。此时正值春盛时节，又是十三之夜，月相已近乎完满。月光清清泠泠的，洒落在婀娜多姿的素冠荷鼎上，那月白色的花瓣便好像会发光一样，晶莹剔透，显得愈发雅致高洁。

“不愧是兰中名品”，血旖用她那葱管一般的指甲轻轻地托起一朵素冠荷鼎，俯下身子嗅了嗅，自言自语道。

却不想，身后却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此时已是深夜，行宫中的人大多已经熟睡。此时竟会有人来看望她这个不速之客，倒是令血旖有些诧异。她回过头，却见月清涟已经换上一身简单的宫装，繁复的钗环也一一卸下，外面披了一件素白色的大氅，就这么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虽然已经脱下了婚服，但月清涟身上大红色的衣裙还是让她感到不快，刺目的红。她不知道，月清涟此时来找她，究竟是想炫耀些什么，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血旖公主也是爱花之人”，月清涟停下脚步，和血旖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更深露重，帝姬不陪伴在帝君身侧”，血旖显然是意有所指，“怎么忽然想起到我这里来？”

“他……仙侍已经送他回了东殿”，月清涟显然听懂了血旖的暗示，脸上不免染上了浅浅的红晕，“我到这里来，只因这满院花未眠。”

“帝姬今日得以圆满，倒惦记起我来了。”

“公主此言差矣”，月清涟抬头望了望空中那明晃晃的月亮，又说道，“世间之事，各有圆满，公主不必羡慕旁人。”

“帝姬今日大婚，祭告天地，从此以后便与帝君永世相随。可是我的圆满，只怕是不可得了……”

“今日嫁予凛辰的人若是公主你，你是否会觉得圆满？”

“我当然……”，血旖的那句“圆满”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一声叹息，“若是我，只怕是他此生之憾了……帝姬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夜能得圆满，只因为那是你，也只能是你。只有你，才是他的圆满，岂有旁人。”

“公主一片纯洁善良之心，纤尘不染”，听闻此言，月清涟的笑容愈加温柔起来，“我今夜正是为此而来。”

“帝姬但说无妨。”

“公主对凛辰是一片赤诚之心，没有私心杂念，我甚是敬佩。但是今时今日，我想对公主说的却是……”，月清涟略微顿了顿，“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帝姬很清楚，正因为我将帝君放在心里，所以我绝不会去做伤害他的事……”，血旖的言语之中尽是凄凉，“帝姬不必忧心。”

“我想公主误会我的意思了”，月清涟走近了两步，看着血旖，说道，“我希望公主能放下这份心意，是因为它没有结果。执着于一件没有结果的事，便是千劫万苦。公主是良善之人，此念放下，有朝一日定然也能得圆满。”

“我明白了”，血旖苦笑了一下，对月清涟表达了感谢，“帝君在这世间经历过了千秋万载，最终选了你。我原本以为你没有什么特别的，今日一见，才觉得他没有选错。也只有像你这样温柔而又淡泊的女子，心中又有丘壑，才配得上不周山的寒冰白雪。”

“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有劫难”，月清涟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免有了几分伤感，“这世间，天地尚且残缺，圆满也不是易事。”

“帝姬今夜所言倒是真诚，其中心意我已明了。只不过，数百年心意，一朝一夕之间怕也难以放下”，血旖取下腰间的翡玉佩，亲自递到月清涟的手里，“我魔族女子向来不喜虚情假意之辈，若帝姬不嫌弃，便与血旖做个朋友。日后只要是你夫妇二人之事，我无不尽心。如此，就算全了这一番情意了。”

“能与公主做朋友，实是幸事”，月清涟收下玉佩，轻轻一抬手，便有一团白色的光从花丛中升起，又缓缓落在她的掌心，“这素冠荷鼎，既然公主喜欢，就带它走吧。”

“我最爱兰花，园中也有许多名品，唯独没有素冠荷鼎和狐尾兰。多谢帝姬把这素冠荷鼎送给我”，血旖谢过月清涟，又说道，“虽然我喜欢素冠荷鼎，可我最爱的还是醉红素。”

“醉红素高贵、热情，真心爱之者众”，月清涟将素冠荷鼎交给血旖，“夜已深了，我这就告辞了，公主早些安歇。”

“帝姬慢走。”

月清涟回到长乐宫，见东殿的灯火已熄，便径直回了西殿，命宫人落了锁。今日起得早，那些沉重的嫁衣首饰又穿戴了一整天，待客、祭典、晚宴一套流程下来，月清涟也早已疲累不堪，洗漱完了就直接躺到床上，一夜安睡……另一边，在屋顶上趴着的尹梵若，等了许久。见整个长乐宫的灯火都已经熄灭，西殿还是没有动静，这才回过头瞪了玄昊一眼。

“讨厌，又输了！”尹梵若和玄昊打赌，又输了一次，气得就差跳脚了。

“嘘……声音小点儿，我的小祖宗”，玄昊见状，急忙把尹梵若的嘴捂得严严实实，又抱着她跃下屋顶，“咱们这可是在偷听偷看，你这么大声，不怕把人吵醒啊？”

“我这不是忘了嘛”，尹梵若努努嘴，一脸不服气，“你说这大婚第一日，他们就这么……”

“就你心思歪”，玄昊却是满脸得意，一边往回走一边说，“今日只是祭祀仪，要等出嫁仪之后才算是大婚礼成。凛辰这么做，就是怕怠慢了清涟……”

玄昊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尹梵若气愤地哼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撇下他自己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惹到了自家媳妇儿，只得追了上去：“若儿，你别生气嘛。你说说我错哪儿了，我下次不敢了。若儿、若儿，这次算你赢了好不好，别不理我啊……若儿！”

“人家凛辰就知道不能怠慢了清涟，你当年倒好，直接来了个先斩后奏。怪不得我父君当年气得跺脚，说要找你拼命。”

“养了多年的猪，被白菜哄走了，自然是要拼命的”，玄昊嘿嘿一笑，铁了心要逗弄尹梵若，“况且，他又打不过我。”

“他要是真找你拼命，檗琰和流光肯定是帮我父君的，你以一敌三……”，尹梵若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谁是猪？”

一旁的玄昊怕被收拾，早就一溜烟儿跑了。尹梵若气得要命，刚才在屋顶上没跺的脚也终于在此时跺了，还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好好修理玄昊。于是乎，此后一连半个月，某位帝君都只能在寝殿里打地铺，连自家媳妇儿的被角都没沾上……

第二日，是降福仪式，依旧是要早起的。凛辰起得略早些，洗漱之后便到西殿去，把睡梦中的月清涟薅了起来，又哄着她洗漱梳妆。今日的礼服与昨日不同，虽然都是祭礼着装，但不如昨日繁复隆重。在人间，凡中原皇室，皇后有六服，袆衣、揄翟、阙翟、鞠衣、展衣、缘衣。天界的制度大体也与其相似，有御、晟、锦、鎏、煌、鸾六种，只是各神族之间会略微有一些差别。月清涟有帝后之尊，大婚三大仪典时便要着最高规格的御衣。今日的仪式只是为了将祭祀仪时获得的古神祝福散布到月陌各地，规格并不如祭祀仪那般高，故而月清涟只穿了锦衣。饶是礼服变得简单了许多，她也依旧是万众瞩目。

凛辰执了她的手，走上祭坛。祭祀仪留下的法印熠熠生辉，这说明婚约得到了诸神祝福。两人依旧在两侧的阵眼站定，各自运起法力，将之投射到祝福凝成的法印上。随着力量的不断注入，法印逐渐散落开来，化作三簇金色的火焰，散落到月陌的三大城中，点亮城中的凤凰云灯。蓼东城中的凤凰云灯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煞是好看。

“帝君永世！帝后永世！”随着这光芒而来的，是民众祝福新婚的山呼之声。

行过降福之礼，凛辰和月清涟一起在搭好的彩棚中暂歇。看着外面漫舞欢歌的人们，凛辰有些不解，便开口问了自己的妻子：“他们为什么这么开心？”

“这样的胜景，已经许多年未曾看到了”，月清涟的目光一直留在欢庆的人群中，答道：“上一次点燃凤凰云灯，还是夫君和母亲大婚之时。”

“这凤凰云灯，有何特别之处？”

“凤凰云灯，只有婚誓所聚集的天地神明祝福之火方可点燃。三簇火焰落于凤凰神族治下的三荒，长明不灭，能为三荒挡下一次大劫”，月清涟依旧看着帐外的欢庆之景，脸上也带着喜色，“父君和母亲大婚之时点燃的凤凰云灯，是上一次天地大战时熄灭的。”

“天地大战……十万年前？”

“正是”，在凛辰的追问之下，月清涟才将注意力收了回来，放到自家夫君的身上，“据说，当时鬼族大举入侵北方，凤凰族主力陷在东海和北海，龙族、九尾狐族、蕤族的军队也都左支右绌。若不是这凤凰云灯发出的仙障抵挡了五日，给了风逸长老回援的时间，恐怕今日这四海八荒就没有我族的立足之地了。”

“说起来，那一战……也很奇怪。”

说这话时，凛辰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在嘈杂的声音中，月清涟甚至都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正要问的时候，姑姑月逸家的二表兄过来找她说话，她便跟着去了，这个话头也就此放下。凛辰也没有再提，毕竟是陈年旧事，他不想让月清涟多添烦恼。这样好的日子，那些令人多生烦忧的事，不妨就往后放放。

抬眼望去，彩棚之外俱是一派幸福喜庆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