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吗？前面是湖。”

许孜点头。

然后他的手就被牵了起来。

许孜有些无措，毕竟他不是什么青少年，这样牵着总觉得有点别扭，但他心里却是心甘情愿的。路不长，但许孜希望能被一直牵着。

两人坐在长木椅上面，面对的是波光粼粼的湖水，飞鸟在上方盘旋，然后落在湖心长亭的飞檐。

很久，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坐着。

许孜有些喜欢这样的感觉，有冷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阳光暖着全身，偶尔可以听到几声鸟叫声，树叶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身边的人微不可察的呼吸。

许孜彻底的放松下来，细细感受每分每秒的存在。

忽然地，身边的人开口了，像是酝酿已久:“许孜，昨天晚上你喝醉了……也哭了，我总感觉你心情不好。”

“有什么是可以我帮你分担的吗？”林誉颂看向许孜的脸，擅自抓住了他的手，离他也更近了些。

许孜下意识想要挣开，想要逃离，想要抽出那双温热的手的包裹。

却被林誉颂抓得更紧。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糟糕了，那些阴暗的无法抑制，要蔓延的悲观和血腥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害怕，却又控制不住去想。他总是会梦，梦见过去和死亡，然后在清晨惊醒，泪流满面。

许孜觉得自己在林誉颂面前还算体面。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的荣耀和骄傲，所以不会在他面前惋惜，说怜悯话。

林誉颂也不曾去越过那条线。

可是，今天。

许孜有预感，他逃不开了。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许孜不想林誉颂窥见那一角，这意味着撕开全部更加轻而易举。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不想要展示难堪。

别人就算了，离开了也无所谓。

可是林誉颂，他不想被疏离。

“许孜……”林誉颂把手掌覆上许孜的手，“我觉得我们认识不久，却也不算疏离，我看出来你心里痛苦。你不用在我面前隐忍……”

“我很想了解你，但……你似乎总在推开我。”林誉颂说到这，有些无奈。

他想了解我？许孜心里一颤。眼睛逼出了泪水，充斥整个眼眶。

了解怎么样的我？

“抱歉……我，实在是不擅长吐露和表现。”也不擅长喜欢人。许孜苦笑，鼻子一吸，收回了一些渗出的情绪。

“不，你没有必要向我吐露一切，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好一点。”林誉颂收紧那只覆在许孜手上的手。

“人的一生大部分都不会顺遂……我从小就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

“后来被我养父母收养，渡过了一年幸福生活，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他们的亲生儿子找到了，养父母把爱理所应当的倾注给他。”

“所以后来，我高中，大学的学费，都是我一个人挣的……”

林誉颂将他前面几十年用了不到一分钟简简单单地缓缓道来，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没有太多的波澜。

可这一字一句拼凑起来的，却也会压得人喘不来气。

许孜从来没有去想过，林誉颂这样一个温柔细致的人会有这样的过去。

许孜意识到，林誉颂不了解他，可他也不了解林誉颂。他拒绝别人走入自己的内心，可也不主动询问别人的过去，所以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来越浅，像藕断丝连里的细丝，风吹就断，而主动来加固的只有林誉颂。

许孜很快地感受到自己抓住袖子的这只手也被抓住，林誉颂整个人支撑在长椅上，离他很近，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我说这些过去，不是为了交换你的过去，我只是想说，许孜，过去一切的一切都是枯叶，不要为每一片枯叶反复哀悼，你还有未来要长出的新叶，顾顾它们吧……”

灵魂好像得到了轻抚，像是听到了遥远的远方传来神灵的召唤，虔诚的人就此跪拜，山巅不老，金光漫天。

许孜的眼泪直直地淌了下来，像细雨聚集于深叶，愈多愈重，最终在这小小的叶中漫溢，雨水顺流而下。

顾顾它们……许孜好像好久没有问过自己的未来了，对过去的痛苦记忆反复回忆又否认的事情好像能让他被迫“上瘾”，让他忘记当下，忘记明天。

林誉颂抚掉了许孜的眼泪，仿佛这样就可以抚去这个人所有的伤痛。

许孜察觉到这个人的动作，有些惊慌，抓住他的手又坐直，“是不是……很糟……抱歉，我失态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林誉颂蹙眉，“每个人都有释放感情的权利，包括掉眼泪。没有人会永恒的开心……你现在，在我眼里是更真实的存在。”

许孜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活在自己的想象里，他从来没有想到林誉颂是这样的回答，他幻想过他的沉默甚至是厌恶，可出来没有想过是类似于珍视这样的。

他真的是病得太深了，总是坚定最糟糕的结果就是事情既定的走向。

没有人告诉他，原来这样没有什么好诟病的。他好像一直在逃避自己的情绪，谬误所有……

许孜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也许他还要在深思一下。

许孜楞楞的，林誉颂知道这样有些越界了，可还是忍不住摩挲许孜被泪水打湿的脸，“许孜，你以后不高兴来找我吧。”

林誉颂说的时候是淡淡的语气，却又透露出坚定。

林誉颂，你真的是太好了。

许孜好想这么告诉他。

好像自己如何糟糕，他都会包容，接受。好到许孜就要把满腔的喜爱冲动地告诉面前这个人，去义无反顾，毫不顾及地拥抱他，吻他。

可是这样不行的。

许孜克制地摇摇头，眼泪再次流下，打湿了睫毛——我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我连自己都爱不好，我怎么能去爱他？

许孜突然很想很想立刻就恢复，立刻好起来，不会有抗抑郁药的副作用，不会胡思乱想，不会疲惫——就那样好好站在林誉颂面前。

林誉颂看不懂许孜，但他知道他又流泪了，他的表情痛苦，在哪个地方反复挣扎。

林誉颂在意识到喜欢许孜后，就想到了很多——一想到明天，脑子里也留有和他待在一起的场面，甚至是未来，更远的……

他知道他抑郁的情绪无法轻易消解，一部分时间里，他会强撑着对付与自己的交谈，会勉强的牵扯嘴角上扬，其实看起来有些刻意。

而大部分时间，许孜都很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痛苦的世界。

假如自己真的和他相知相爱会怎么样？自己到底爱的是夜晚惊鸿一瞥，还是爱他的本色。也许林誉颂之前还没有答案，但现在有了。

会厌烦厌倦吗？

不会的。林誉颂心里给了自己回答。在看见他在自己面前隐忍，伪装，又挣扎克制地流下泪水时，他就明白——许孜其实本身就是个无比坚强又有韧性的灵魂，我爱他，就是爱他的全部。

林誉颂把许孜断断续续的泪水抹去，然后抱住了许孜，就在下一阵冷风来临之前。

许孜浑身颤抖着哽咽，他无法开口，喉咙都在泛酸。

他只知道他被林誉颂抱着。

朋友之间做这些很正常的吧？这只是很小的举动。

可是，也让许孜好开心，开心得要溢出来。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就当作上天的恩赐吧……许孜不想想这么多了，他只想感受这个时刻，永远地记住。

林誉颂把人抱得更紧一点。

两人不再言语，在新年的第一天，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做见证下，彼此相知，将他筑起的防线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