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今天还看吗?”
话本?
话本!
沈听澜猛然想起自己前几日看的故事还没结束,立即伸手欢呼雀跃道:“看看看!上次还有半段没结束!”
陈妙筹笑得宠溺,进屋去给她找话本。
沈听澜很容易沉迷进去,忘乎所以的,眼睛贴在书上看很久,天一黑,贴得更近,陈妙筹怕她偷看,就索性找个理由把书收进屋里。
他进屋找话本时,沈听澜就在院子里随便走走,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下一秒,就被人捂着嘴巴进了后墙。
她干脆利落向后踢,手刀劈向那人,身后的人秒接住,低笑着松开她,闪到她的面前,语气痴迷:“怎么如此香?”
“怎么又是你?”沈听澜没管他的胡言乱语,皱着眉问道。
拓跋则顽劣笑着,斜靠着墙,垂眸看着眼前人炸毛的样子。
“不欢迎我?”
“有事吗?”
听闻此话,拓跋则眼睫耷笼下,作出可怜的表情,委屈道:“来给你送情报。”
沈听澜一听,转过脸,嘿嘿一笑:“大人您说……”
拓跋则脸上的笑越来越大,俯身贴近,见人不断向后退,索性轻扯过,在她耳边说道:“陈锦玉快回来了,你要小心这人。”
耳边好痒,沈听澜伸手推开他:“我还以为什么,我知道他要回来了。”
拓跋则一想,她整日和陈妙筹一起,确实早该知道了。
“那你可知,他为何回来?”
“为何?”
圆噔噔的眼睛勾人一般,拓跋则心思一乱,转过头:“陈府的玉和草药都出问题了……”
“还有……你。”
“我?”
沈听澜指指自己,拓跋则秒切换为严肃,捏住沈听澜的双肩:“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命多有价值吧,小心护好你的命,我会随时看着你的。”
“沈姑娘!沈姑娘!”
拓跋则伸出头,是陈妙筹在院子里找沈听澜。
真舍不得啊,他贪恋地轻嗅着周遭空气里的梨花香,面前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发上簪子被拔,乌发尽散。
铺天盖地的梨花香,拔簪子的始作俑者已然离开。
这是透露情报的奖励,拓跋则如是安慰自己。
“沈姑娘你怎么在这?”
陈妙筹看见一闪而过的人影,正要细想,扑鼻的梨花香丝丝缕缕扯开他的神思。
他不追问了,问了沈听澜也一定不会说。
顿时清醒。
“嗯?头发散了,我回屋梳头发。”沈听澜讶于拓跋则的动作之快,转头回过神说道。
果然,她是不会说的。
“要我帮你吗?”
“帮我?不用啦,我一会就来。”
说完,沈听澜径直快走向房间,柔顺的长发随风向后飞舞,陈妙筹一瞬间痴迷地伸手,渴望抓住细细的发丝。
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有风鼓鼓穿过指间,她,也这样渐行渐远……
不,她说,她一会就来。
陈妙筹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几本话本,安安静静等着沈听澜。
————
拓跋则离开后,没有即刻回到荷塘边的小屋,想都没想直截了当地去找了宋迎舟。
陈锦玉此番回来,定是不简单,他不敢保证,只凭自己一人之力能护好沈听澜。
宋迎舟此时正在西苑,西苑布局与北苑很像,几乎是一比一的复原。
连每一处破损,都是一模一样。
为何同样的院子,要连着建两个?
西苑的后院,是姑娘的住所,一间间屋子正中央写着姑娘的花名,除了必要的陈设,还有……
细细的铁链,宽大的木桶,不堪入门的种种。
西苑原来才是真正的妓院。
看了几间屋子,没有一点点收获,唯有最后一间屋子,被锁住。
他用剑砍下锁,推门而入,正中间的牌子上,写的竟是:林雯和。
这是给林雯和准备的屋子!
他小心走进去,林雯和因为他们在中间帮忙,并没有被送进来,因此,铁链干干净净,没有毛发也没有血迹。
床铺铺得很整齐,他用剑挑起枕头,什么也没有。
这西苑被锁着的空屋,被收拾得很干净。
“谁!”
一阵风动,拓跋则手举在脸侧,两根指头从容淡定地举着闪烁银光的短刃,不急不慢从门外走进。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他说的很自信。
宋迎舟冷哼一声,没有看他,阴阳怪气说了句:“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拓跋则一脸的“我当然知道”,开口继续骄傲道:“我可是间谍,两边的消息我自然都知道。”
然而,宋迎舟还是压根没理他,对他能找到自己,也表现得很不吃惊。
“怎么了?”
拓跋则拂拂一旁的椅子,想也没想坐上去。
宋迎舟表情奇怪,嘴角微微抽动,那椅子,似乎是春凳。
“没什么,只是觉得既然有人想让我来这,定是有什么值得发现的。”
拓跋则越发不理解,他在客栈没找到宋迎舟,想着肯定去了荷塘,毕竟那里更有探索的可能。
怎么也没想到,在那里看见了宋端商锦,细细一想,才试探性地来了这里,结果还真看见了。
他索性垫着后脑勺,头朝下仰到凳子上。
宋迎舟表情更加怪异,搜索的动作更快,这屋子不大,东西更是少,究竟是什么不同?
花瓶?
沈听澜之前曾偷偷和他说过,绯红性热,藏在土里,种些怕寒凉的植物最合适不过,还很难让人发现。
所以……
他走过去,拿起花瓶,若有所思,砸在拓跋则面前。
拓跋则一惊,从凳子上爬起身,跳到宋迎舟身边,“你想砸死我?”
宋迎舟皱着眉,推开他扯着自己衣角的手,心中不解,都是拽衣角,沈听澜怎么就拽的那么让人喜欢。
这人,也不知道手干不干净。
蹲下身,翻着洒落的花,土壤里除了黑色的土……
还有零零散散颗粒极大的白色。
若是他没有猜错,这白色就是绯红。
“这是绯红?”拓跋则勾着头问。
宋迎舟点点头,掏出一块巾绢,将白色的颗粒一颗颗捡起。
究竟是不是,明日还是拿给沈听澜看看。
“你去见过沈听澜?”
宋迎舟眼底冰冷,鸦羽一般的长睫低垂,掩不住严重的狠厉。
拓跋则一愣,熟悉的冰冷再次贴上他的脖颈。
扬了扬唇线,“刚刚见过,是个……很有趣的女子。”
“嘶——”话刚说完,脖子一痛,大概是流血了。
“我想把她带回北漠,做我的皇子妃。”
凝着他无比认真的眼神,宋迎舟心中的戾气更重,好像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线紧紧缠着束缚着他的心。
他无法呼吸,无法感受心脏的跳动,迫不及待想要扯开,统统撕毁。
“你是认真的?”
“自然。”
两人一时针锋相对,空气中的硝烟味更重。
片刻后,宋迎舟放下剑,斜睨着拓跋则,浅浅说道:“这是她的自由,你我都无权干涉。”
话语浅淡,是说给拓跋则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但是,倘若你再让她涉险,我不介意北漠少一位皇子。”
拓跋则松开侧在一旁的手,这句话,他没办法反驳。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沈听澜手侧的疤痕,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宋迎舟说罢,快步走出去,他不愿闻到拓跋则身上的梨花香,仿佛一丝一缕都在告诉他……
他与沈听澜,拓跋则与沈听澜,都是一般的关系。
拓跋则追出去,拦住他:“陈锦玉要回来了。”
“我知道。”
“保护好她。”
“自然。”
两人都清楚,虽是立场不同,此时此刻,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
隔日云淡风轻,暖阳高照,陈妙筹特意将沈听澜平日躺的软榻挪至院子正中的石桌旁,那里受着阳光照拂最盛。
他自己也无事,自打沈听澜住进来,这院中似乎多了几分人气。
沈听澜性子不静,甚至有些闹腾,爱摆弄些奇奇怪怪的,每日回来,不是在浇花摘草,就是附在桌上雕着玉石。
大抵是女子的物件,陈妙筹估摸着是在做什么发簪上的簪花。
其他时候人,安安静静的,老实喝了药,就坐在阳光下半眯着眼。
身上穿着宋迎舟一早送来的藕荷色提花襦裙,粉嫩的和荷塘的莲花一般,含苞待放,养得红润许多。
他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读书,不知为何,竟出口问了身边的女子问题。
“沈小姐,你觉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合理否?”
沈听澜冷不丁被提问,半睁开眼,看着陈妙筹,疑惑问道:
“陈公子读遍万卷书,连这一句自嘲也听不出吗?”
陈妙筹勾唇轻笑,他怎会不知,但自从他科举未成,回到家乡,似乎这一切都成了他真实的写照。
被命运捉弄的愈发相信这句话。
他垂头低语:
“可我分明觉得这句话是写实,多少子弟拼命读书,寒窗苦读十余载,一朝科举错过变成了万人欺,忍受冷嘲热讽,白眼轻视,又何尝不是无用人,又有多少人,怀才不遇,一腔才学无处使……”
他越说情绪越发低迷,他不得不承认,第一次的科举失败对他的影响太大太大。
“沈姑娘,读书是不是真的无用!”
沈听澜没想到他的情绪会这么激动,也认真起来,坐起身子:
“陈公子怎么能说读书无用,倘若读书真的无用,这首诗你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更不会知道这世上会有人隔着漫长的岁月,与你在情感上共鸣,单单是这一点,读书就是大有用的。”
见陈妙筹有所触动,沈听澜见状继续说道:
“这世上多是怀才不遇的人,世间本就是一场巨大的权衡利弊游戏,游戏的公平往往都是由主宰者规定,既如此,我们就该清楚明白,它不会是绝对公平的,作为个体的我们,也只能通过仔细感受其中规则的变化来参悟这个游戏。”
“而这种仔细的感受,大都可以通过读书从过往书中获得,所以,读书是多么有用。”
沈听澜直视着陈妙筹的眼睛,很真挚的与他说:“陈公子,生于这个时代,你就应当明白读书人的地位,他们甚至可以左右社稷沉浮,所以,你若是有心或曾是失意,尽管打起精神,你的家世好过太多人,你有所依靠,何不再拼力一次?”
陈妙筹没想过这些话会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心底一块石头忽然放下,也向她坦言出自己科举的事情,故事末了,说了句:
“在那之后,我感觉自己和死了一般……”他挪开视线,目光深远,“沈姑娘怕死吗?”
“啊……”
沈听澜的思绪还停留在之前的话里,与其说古人思想在有些方面愚昧,倒不如说是执拗。
“怕死。”
她怎么会不怕死,她初来这个时代,明白自己的命不像是现代那般可以自己做主,在这里位高者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她挫骨扬灰。
陈妙筹点点头,这是他能够想到的答案,谁会不怕死呢。
“但我更怕死的毫无意义,死重如泰山轻如鸿毛,心无生力,活有何用,大义当道,死又何惧?”
女子直视着院中的,话音不重,却掷地有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敲击心脏,陈妙筹瞳孔微缩,停下翻动书的手,目光紧紧凝在女子面庞上。
一缕碎发在光下折射出暗影,沈听澜的脸透着充血的红艳,眼神波光粼粼。
他忽地笑出声,提杯倒水,放到沈听澜的面前:“沈姑娘喝点水。”
沈听澜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原本红艳的脸愈发红,连着耳尖都是滴血般。
接过水,低头小心抿着。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