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湘只是低着头洗衣服，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眼底尽是冰凉，似乎习以为常，早已麻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生活就习惯了有一个虚拟的婆家。

她洗完衣服又被叫去菜园里锄地，干完活又去厨房做饭。

清明节这天，颜湘去了颜景的墓地扫墓。

对着墓碑像从前一样，说着自己最近的情况。

“我现在是高一下学期，春天了，二中的有一棵桃树开花了，很漂亮。”

“同学对我都挺好的，我现在住在舅舅家。”

……

她坐在在墓碑前，注视着墓碑上的字——颜景，眼眶发红，鼻子有些酸，眼泪夺眶而出，似洪水般无法控制。许是内心压抑太久，也是因为对颜景无尽的思念。

她依旧无法接受哥哥这样眉眼如画、前程似锦的少年，在马路上救人导致车祸身亡，事情发生后父母只想着接受肇事者二十万的和解。

最可笑的是，这笔钱依旧没有改变她家里的光景，父母依旧吵架后又离婚。

如果颜景还活着，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过得那么辛苦，他心里该有多痛啊。

清明假期返校，学校规定学生要赶来上晚自习。

每次假期的第一个晚自习，一支笔，都是学生创造奇迹的时刻。几份答案传遍整个班。

“你数学试卷写了吗？给我借鉴一下。”

“不行，我这是乱写的。”

“没事，反正我都没写，我写了英语你要不？”

……

每次放假都要用好几天的时间调整状态，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师不希望学生放假了。

在晚自习的时候，陈勇发了文理分科意向表。

“文理分科，选你们喜欢的或者擅长的，学文学理都好。跟你们父母好好商量一下。”

颜湘盯着那张分科表，陷入沉思，她理科听不懂也没有兴趣，只能选文科。

那他呢？她心里刚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就轻摇着头。

像他这样优秀又聪明的人，无论选哪科都没问题，人生依旧会如星光般璀璨。

下课时，班上都在讨论选文选理。

李鹏看到郑志强在自言自语像是算数，问：“强哥，你选文还是选理？”

“这还用问？肯定是选理。”旁边那个男生说。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郑志强放下手里的笔，“念一下就知道答案了。”

李鹏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恍然大悟，郑志强等于政治强。

“这是我爸妈的愿望。”郑志强说。

李鹏得出结论：“所以——你选文？”

“不，我选理。”郑志强偏过头看向他。

李鹏：“……”

“湘湘，你选文还是选理？”赵沁微微抬头，目光偏向她。

颜湘有些思考回答：“我应该是选文科，你呢？”

赵沁语气欢快，“yes，那咱俩一样，希望分班的时候我们能分到一起。”看起来有些开心。

赵沁看着她的脸，突然开口：“湘湘，好羡慕你长得这么白，皮肤这么好。”

听到这话，颜湘有些发愣，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罢了，但还是说了句：“真的嘛？谢谢。”

在二中，周末只会放一天假休息，一般班主任会强制性“鼓励”住宿生来教室上自习。

“叮——”中午铃声一响，大家清明节前的月考小组成绩马上换好位置，迎接这短暂的自由。

颜湘在第二组第三排，陆修宴在第二组最后一排。

第二天刚下完早读，颜湘拿着自己和同桌的两个水杯去外面的饮水机打水。

回来时看到陆修宴穿着黑色牛仔外套，倚靠在后门边的墙上，看样子是在和旁边的陈诚他们聊天。

“宴哥，你选文选理？”陈诚问他。

她听到他说选理科。

少年慢慢地抬起头，目光从地面转向天空，仰角逐渐增大，望向那蓝天白云，“因为我喜欢物理。”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全是对未来的期许。

她与他擦肩而过，从后门回到座位。以后也经常从后门过去。

一次上语文课，学《离骚》时，陈勇讲课提到文言文的文化常识：“就像屈原，姓芈，名平，字原，又字灵均、正则。”

陈勇继续扯到关于人名字的含义：“你们的父母给你们取名肯定也有特殊的意义。”

想着活跃一下课堂气氛：“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分享一下？”

见无人举手，老师直接点学号，:“39号。”

刚好点到陆修宴。

他直接站起来回答，眼底带着笑意：“我的名字是因为我爸爸姓陆，我妈妈姓修，宴的古义是高兴快乐的意思。”他顿了顿，语气颇为自豪，”我爸爸非常高兴能够娶到我妈妈，父母也希望我一生都能够幸福快乐。”

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是在爱与幸福的环境中成长的。

颜湘垂下眼帘，心里不由得羡慕，在想他父母感情一定很好，也把他教的这么好。

因为就在前几天，他又一次在她最需要时出现帮助她，让她也不自觉地想向这束光靠近。

四月的春天，本就是病菌滋生的季节，天空又喜欢下雨，北方的冷空气袭来，使得温度又下降了几度。

颜湘走出教室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感慨道天气说变就变，赶忙换了件稍微厚一点的浅蓝色外套。

周三刚上完体育课，一群人陆陆续续回到班上。

颜湘出了一身汗，又觉得好热，于是跑到水龙头洗了把冷水脸。

陆修宴从后门进来，额前碎发被汗水轻微打湿，蓝色校服外套没拉衣链敞开，袖子卷到肱骨处，运动过后的荷尔蒙满满，显得有几分性感。

他拉开凳子刚坐下，伸手拿水刚打开瓶盖，还没来得及喝，水就被后面急匆匆出现的陈诚给拿走了。

陈诚喝的有些猛，开口：“刚刚渴死我了，现在终于活过来了。”说罢，就把水还给他。

陆修宴直接把水放到陈诚手中：“你喝过了，就给你吧。”

陈诚觉得好笑：“矫情，我都不嫌弃。”

他轻轻挑眉一笑：“我嫌弃。”

次日清晨，颜湘感觉头昏脑胀，喉咙有些痛。

“咳咳咳。”

“湘湘，你怎么了？”赵沁凑近，又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烫，好像发烧了。”

颜湘声音沙哑：“应该是感冒了，等晚自习的时候我去请假看病。”本身成绩就不拔尖，她不想耽误自己白天上课。

上晚自习的时候，陈勇来到班上：“耽误大家几分钟，今天忘记跟大家讲个事儿，就是高三有个同学得了白血病，希望大家经济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爱心捐款。钱的话明天早读之前交给李鹏。”

说罢，陈勇又吩咐李鹏把手中那张爱心捐款书贴在教室外面的墙上。

吃完药加上休息了一晚上，上早读时颜湘感觉身体状态好了许多。

一下早读课，赵沁手中攥着几张纸巾，捂着肚子：“湘儿，要收的作业放在桌子上，我先去厕所。”

颜湘点头说了声好，让她放心。

她正在订正刚刚英语听写的错误，余光瞟到桌角旁站着一人。那人率先开口：“颜湘。”

听到后，她也赶忙抬起头，不小心与李鹏对视，李鹏看到她的长相，与常人相比突出的龅牙，眼中流露出嫌弃之情，心中又升腾起不快情绪，即便碍于同学情谊有在克制，但还是轻微后退一步。

颜湘也察觉到李鹏的厌恶感来源是自己，瞬间又把头稍微低下去一点，躲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他旁边，每当这时总是习惯轻咬一下舌尖，试图缓解一下情绪。眉眼染上一丝难过，但很快又转瞬即逝。

或许，在别人眼里长得丑也是一种错。

李鹏开口：“那个，全班就差你没有捐款了，你要捐吗？”

随后他又补充道：“捐款的钱我待会儿就要交给老师了。”

听到这话，她的脑袋已经被问号炸开了，一脸不知情的模样。

捐款？什么时候的事？她真的不知道。

她的视线落在那张名单上，瞄了一眼，大部分人捐了二十元左右，也有捐四五十元不等。在学校消费用饭卡就可以搞定，所以她平时没有带现金的习惯，想起昨天看病打针的书包里好像就剩下7块钱。

她也注意到周围有几人正注视着这边，眼底闪现一层无助失措，一直在扣着手，左手大拇指的指甲嵌入食指中，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空气都已经凝固了。

这让她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陆修宴穿着浅蓝白相间的格子衫外套，内搭白色字母半袖，黑色偏休闲的长裤坐在最后面，陈诚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几人聊着天，打算周六下午放假去趟网吧打游戏。

他抬眼往前看，注意到前面的动静，视线停留在两人身上，也马上明白了情况，轻蹙着眉，脸色微微发沉。

她抿唇，欲言又止，声音微颤：“班长，我……”话音还未落下，从后方传来一个清冷温润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她回眸，所有的目光在一瞬间都靠拢，只见陆修宴单手插兜，身上仿佛带着光，迈着轻盈而稳健的步伐向她走来。

陆修宴走到她身旁，把手里攥着的20元钱放到她桌子上，低头稍稍弯身看向她，眉眼带着浅浅的笑容，温暖而真诚，声音低沉而温和：“之前向你借买可乐的20元钱，忘记了，现在还你。”

那一刻，颜湘真的觉得他似光而来帮助她。

话毕，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李鹏，有几分轻蔑之意，看向李鹏的眉眼不自觉冷了冷。

随后，他便离开回到座位上。

颜湘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马把那二十元钱交给班长。

最后上课铃响，才结束了这僵硬的局面。

到了上课时，颜湘的心依旧怦怦直跳，还没从刚刚的情况中缓过神来，没想到陆修宴再次出现帮了她。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也是和大多数女生一样，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耀如骄阳的少年动心。

下午放学的时候，颜湘去小卖部买了一罐可乐。

她回到教室，看到陆修宴不在座位上，不禁松了口气。趁着还没上晚自习，教室也没几个人，把那20元钱压在那罐可乐下，放在他桌子上。

几个男生几乎都是踩点到，郑筠阳看到陆修宴座位上有一罐可乐，直接拿起拉开环喝了一口。

忽然开口：“哎？怎么有20元钱，宴哥？”

陆修宴看着这钱想起什么来了，勾唇清浅一笑，于是直接动手把那张20元和那罐可乐从郑筠阳手中夺回来。

他擦了下可乐罐口，直接就喝起来了。

郑筠阳有些难以置信：“宴哥，这可乐我喝过了。”

他轻笑：“我知道啊，我又不嫌弃。”

他抬眸向前望去，和她的目光相撞，不过眼神也只是不经意地从她身上划过去，便错开了视线。

颜湘与他的目光一触即收，低头看向书本，不知不觉中唇角微微扬起，眉眼间漾出浅浅的笑意。

喜欢无非就是在她最自卑无助的时候恰好出现了这么一个人，给予她恰当好处的帮助，予她尊严、温暖，她也为之欣喜和感动，只是这懵懂青涩的情感让她喜欢了好久。

可是接受谢意并非是接受爱意，颜湘一直都在清醒地告知自己。

每天的早中晚三读时刻，陈勇都会用手机随手拍一些学生读书的视频和照片发在学生家长群，或者说与学生有关的文件名单也会让家长知晓，二中倡导家校合作，助力学生成长。

宜城五月天气逐渐炎热，天空万里无云，学校的梧桐树日渐茂盛，有的同学已经开始换上夏季的蓝白校服短袖。

班歌合唱比赛时，台下坐着一排领导，为班级打分。台上穿着礼服的学姐和学长字正腔圆的广播音：“去掉一个最高分91分，最低分85分，高一（18）班的最终得分为……”

颜湘和其他人登上了排练无数遍的舞台。

那天陆修宴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多了几分清冷禁欲的感觉。

那个时候的她满眼都是陆修宴，因为那是她唯一一次机会可以正大光明的看向他。

唱《再见》时，仿佛说出了她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