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府门外,素色衣衫的仙师背身而立,一身落拓青衫勾勒出他挺拔的腰身。
虽然穿着简单朴素,但那仙师容色冷冽,俊美异常,不似凡人,鸦青色的长发束成一个利落的发髻,好似那天界仙人云游路过此处。
乔府门后的小厮隔着一条细细的门缝偷觑着门外仙人。
能见到这般神仙人物,小厮觉得这一辈子真是值了。即使有一天垂垂老矣,他也能自豪的告诉自己的子子孙孙,那一天,晨曦微光里,他看到了一个见之忘俗的仙人。
须臾,庭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厮回头,见那人正是乔老爷请来的几位仙师。
只见疾行在最前面的谢仙师外袍稍有凌乱,但仍旧仙风道骨,脚腕上铃铛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谢仙师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异常高大的青年。青年面容和煦,浓眉大眼,嘴角天生向上扬起,看着倒是十分平易近人。
“小哥,白仙师在哪里?”
丁惟承远远的看到灰袍小厮撅着腚透过门缝正偷觑着什么,忍不住急切的问道。
只见那小厮回过头,看到两人霎时被唬了一跳,接着快速的推开了身后鎏金的铜门。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落在最后的卫璃正巧看到那道天青色的身影在金色辉光中缓缓转过身。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慢放,卫璃明亮的眸光随着大门的阖开,瞳孔深处逐渐中倒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轮廓。只见那仙人凌厉剑眉斜飞入鬓,显得生人勿近,一双清冷正派的眼眸正穿过幽深的中庭看过来。
忘却的记忆骤然苏醒,三年前那张模糊的面容逐渐拥有了清晰的五官。
卫璃再见白宴舟,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他还是否记得三年前,在卫家村救下的一个凡人。
一个曾了无生趣,一心想要自生自灭的浴血少年。
“怎么,见到白师兄太高兴了?”丁惟承轻轻揉了揉卫璃毛绒绒的发顶,接着又兴奋的向着白宴舟问道:
“白师兄,好久不见,你怎么有时间来焚骨城?是偶然路过吗?
丁惟承明亮的眼眸里如同装了星辰大海,细碎的银光围着天上的玉盘闪耀着辉光。
反观谢安阳,则隐隐有着很强的疏离感,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漠。
“掌门师兄说焚骨城有异变,特意嘱咐我前来助一臂之力。”
白晏舟是普天之下最端方守礼的君子,作为掌门萧云峥最爱中的师弟,是天榜第一的剑宗、修真界的独孤求败的修士,亦是千年之中最有可能飞升的佼佼者。
衡阳宗作为天下第一宗门,内又分为五峰十二谷,各峰之间都相对独立,交集并不多,因此,谢安阳与白晏舟除了年少时同在萧云峥身边修行,各自为峰主后便很少再见面。
谢安阳从少年时一直便被压在白晏舟之下,之所以之后他单方面和白晏舟不对付,是因为天下人总将两人放在一起比较,而谢安阳往往都是被压一头的存在。
何为一山不容二虎,既生瑜何生亮,大概就是说他们的情况。
“多谢掌门师兄的惦念,劳烦白峰主千里迢迢赶来相助。”谢安阳温声回应,嘴边挂着公式化略显虚假的微笑。
白晏舟俊朗无俦的脸上神情冷肃,向着谢安阳微微颔首。
而此时丁惟承将卫璃一把推到眼前,兴奋的向着白晏舟介绍。“卫璃师弟,快拜见你们峰主呀!”
卫璃被推得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站直了身子,讷讷的说了句:“峰主……!”
白晏舟眼神闪过不解,只见对面青年身形单薄,脸上妆容精致,乌黑的青丝盘成繁复的发髻,身上则披着一个件月白色的织金大氅,形容装扮十分违和,他一时竟认不出来眼前究竟是谁。
卫璃根本来不及卸下妆容,换上自己的衣衫,就被丁惟承半拉半拽的带到这里,身上的大氅还是黑着脸的白泽披上的。
丁惟承表现的就像是白晏舟的狂热信徒,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一旁他的谢峰主向他翻了好几个白眼。
白晏舟斟酌着开口:“你是?”
果然,他不认识自己了,卫璃原本还残存的一丝期待转瞬即逝,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还未等卫璃失落完,白晏舟却又似恍然大悟,于是开口道:“原来是你!……好久未见,你可还好?”
卫璃垂眼,根根分明的睫毛像小扇子般垂下,阴影遮住了大半瞳仁,而他胸中却开始如潮水澎湃,跌宕起伏。
卫璃袖中双手控制不住的抖动,迫使他五指并拢紧紧的攥成了拳,“多谢峰主关心,我很好。”
“你长大了!”在白晏舟突然感慨。
在他眼中,那个青涩的少年已经变成了眼前成熟的俊美青年。
记忆中依稀记得那个凡人少年曾经十分倔强,像个浑身长满刺的小兽。
“白师兄,卫璃师弟受伤了,还多亏了卫璃师弟识破了鬼影的幻境,我们才得以逃出来。”
白宴舟闻言,问道:“你受伤了?”
卫璃:“不碍事的,没有丁师兄说的那么夸张。”
白晏舟沉吟半晌,开口:“我帮你看看。”
卫璃突然怔住了,缓缓抬起眼睛,眸中盛满了不解和诧异。
“呵!”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嗤,“不用劳烦你,我会帮他上药。”
卫璃回头看去,原来是白泽。
只见大妖眼神晦暗,凤眼中布满冷冽寒霜,那双眸子从上至下略显刻薄的审视着白晏舟,嘴角则噙起一抹冷笑。
白晏舟看着眼前敌意明显的大妖,问:“这位是?”
卫璃急忙扯住白泽的袍袖抢答:“他是我朋友!”
白泽舌尖抵着后槽牙,咬牙切齿的直视着卫璃:“哦?我们是朋友?!”
“嗯……”卫璃嘴上底气不足,心中忍不住哀嚎:你快闭上嘴吧!
“那好,就交给这位道友了。”
白宴舟说罢,见其余人脸上均露出不可名状的表情。
一片沉寂中,谢安阳率先打破沉默:“白峰主,人皮灯笼一案现在已不是一个纯粹的人为案件,而是牵涉到了恶灵与南疆秘术,你可通灵安神,我希望你可以在此助我们早日抓到幕后黑手。”
白宴舟颔首,谢安阳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又回首递了丁惟承一个眼神,于是丁惟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跟着两位峰主向乔府内走去。
卫璃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形,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白峰主走了,你很失望?”
白泽反客为主,将卫璃的手腕反手抓住,却见卫璃突然“嘶”了一声。
白泽皱起眉问:“怎么了?”
卫璃摇头:“没什么……”
白泽不信,抬手将卫璃的袍袖撸起来,却见白皙的手臂上是一圈一圈的暗红色勒痕。
“是谢安阳的破绳子勒出来的?”
卫璃忙解释:“是我中了幻术,胡乱伤人,谢师兄情非得已才将我捆了起来。”
白泽看着卫璃急切的神色,简直快被气笑了:“呵……!阿璃,好一个情非得已,你总是有各种借口为他人开脱。”
卫璃十分委屈:“我没有——”
“你没有?你们人类都是这样吗,口是心非,虚情假意——”说罢,白泽一步一步向前,将卫璃困在身前。
卫璃惊恐的看着白泽越来越近的身形,脚步忍不住向后倒退,却不料被一把按在了白泽宽阔的胸前,耳边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阿璃,你太不乖了!你不该处处留情!——我想,我应该亲自教你怎么做一个诚实的好孩子——”
说罢,白泽金色竖瞳一闪而过,将卫璃裹挟在大氅之中,夹在腰间瞬间消失在乔府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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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黯淡,乌云遮天蔽日,风雨欲来。
白宴舟抬头看着转瞬变幻的天色,神色骤然一变。
“白师兄,你怎么了 ?”
白宴舟看向身侧的丁惟承,摇了摇头,余光却又瞟见单手扶额正神思不属的谢安阳。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丁惟承事无巨细的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了白宴舟,谢安阳更多的是偶尔说一句话作为补充,不肖半个时辰,他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理清。
“卫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白宴舟唯一好奇的事,虽然三年未见,但他记得卫璃应该在灵鹫峰的外门,而不是出现在焚骨城。
丁惟承挠头:“此事说来话长……”
“是我带他来的。”谢安阳猝然出声打断了丁惟承的解释。
白宴舟看着谢安阳逐渐变暗的脸色,于是沉吟片刻后换了个话题。
“那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城主府看一下现下是什么情况,如若那恶灵的幻术真如你们所说的那般强悍,我们便不能轻敌。”
三人罕见的达成一致,于是告别了乔家,御剑向城主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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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翻滚,金色电光撕裂苍穹,倾盆大雨顷刻间落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黑沉的江面之上,一搜精美的画舫坐落在湖水中央。
只见画舫外罩着一层透明的保护罩,罩顶有一个明晃晃的法印。
而在画舫顶层的房间,黄色融光透过方形的窗棂照耀亮江水上一片浓浓夜色。
木窗缝隙中,伴着雨声滴答,溢出断断续续的细碎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