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对巫玛家进行了最恶毒的诅咒,因此死里逃生的巫玛银带着残存的一点良知,离开了贡格族,跋山涉水来到了焚骨城,化名为阴长生……”
银即阴,巫玛银用阿姐常唤的谐音,为自己冠了新的姓氏。
于是,在南疆边陲,一个籍籍无名的偏僻村落,在阴氏一族手中,逐渐发展为后来颇负盛名的焚骨城。
焚骨——顾名思义,爱之深,恨彻骨,蚀骨焚心。
阿姐对巫玛银的爱越深,恨亦更甚,满腔爱意被巫玛银抉择后扔进沟渠,痛意渐渐深入骨髓,吞噬了原本那颗灿若朝阳、玲珑剔透的心。
“卫璃……”白宴舟看着身前脆弱的青年轻轻唤道,像是怕吓到他一般。
说完这一切,卫璃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脱力的向地面倒去。
预想中头破血流的场景没有发生,他意外落入了一个清冷藏幽的怀抱。
卫璃抬眼看去,白晏舟冰冷的眼眸此时泛起点点涟漪,如同冰冷的神明终于读懂了凡人的心。
卫璃似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去认真观察白晏舟。
白宴舟不仅相貌出众,亦是天子骄子,是天道宠儿,是稳坐与群山之巅遥不可及的大宗师,是别人轮回几十、几百次都无法企及的存在。
他提携九荒之剑,俯瞰天下,悲悯苍生。
如果不是卫璃家破人亡后走了狗屎运遇见了白宴舟,那穷尽这一生,卫璃可能根本不会有机会摸到他的一片衣角。
“白宴舟,我好羡慕你……”
白晏舟看着卫璃失神着迷的目光,此生第一次有些疑惑的反问:“你羡慕我什么?”
卫璃头脑昏涨闷痛,那感觉如同喝了好几瓶桃花酿,蒙了一层水雾的杏眼目不转睛的直视着眼前轮廓,娓娓说道:“我羡慕你的实力、你的地位、你的威望——”
似是逐渐不满足于眼前朦胧的凝视,卫璃抬起手来,放肆的将手掌贴上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一寸一寸贴合着紧致的皮肉进行描摹。
“更羡慕你不曾见过双亲,没有兄弟姊妹,更不会为他们而心痛。”
他之所以能够感同身受阿姐的情绪,不仅是因他们命格相似,更是因为他们都曾失去至亲之人,心中曾燃烧着无法熄灭的锥心痛楚。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等同理解别人的感受,只有穿上他不合脚的鞋,翻越过他曾翻越过的高山,才能有相似的触动。
失去意识前,卫璃似乎看见白宴舟复杂的神色,正在寸寸龟裂的时空中变得模糊不清。
“卫璃!”
“卫璃……”
“是谁在叫我?”卫璃在一片混沌中寻找声音的来处。
“是我。”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骤然出现在他面前。
女子身量不算高,但眸光异常明亮,她向卫璃伸出苍白纤细的五指。
“阿姐?”
红衣女子嘴边噙起释然的笑,眼角眉梢好似回到了当时青春年少的岁月。
“你过来。”
卫璃不疑有他,缓步靠近,接着将手伸向身前的阿姐。
而阿姐一把握住他的手,然后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耳畔似有暖风拂过,阿姐两只手包裹住卫璃的手掌。她的手没有温度,轻盈的如同空气,而此刻,她手心有一个散发着赤红光芒的金球通过掌心传送入卫璃体内。
“我送你一件礼物,它在关键时刻可救你一命。”
卫璃不解:“为何要送我?”
只见红色身形似梦幻泡影一般,一寸一寸消失在虚空之中 。
“你是这几百年来第一个懂我的人,现在我执念已消,亦知自己作恶多端,不该再存活在这世上——”
“阴长生和他的后人受我诅咒,世世代代活不过三十,我消失后,这个诅咒自然会失效。”
“还有,我希望你离那些天之骄子远一些,主神娜比阿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阿姐的声音越来越远,愈来愈接近于缥缈虚无,卫璃手中纤细的手掌亦消失不见。
卫璃其实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奈何阿姐唯留下渐渐清远的声音和逐渐散去的身形。
“阿姐,你曾经使用的长戟是主神赋予你的吗?”卫璃突然大声唤道。
“卫璃,我没有时间了,你去寻贡格族长吧,他会告诉你答案的……”阿姐的声音逐渐消弭于虚空之中,广阔的空间里唯留下左右回荡的回音。
此时,陌生的空间里只留下了卫璃一人,他茫然的看着自己已然愈合的手心——开始出神。
“卫璃——卫璃师弟——”
“我在!”
卫璃陡然惊坐而起。
这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坐在了床榻之上。
侧身看去,一旁是攥着他手的丁惟承,还有背身而站在床边的白晏舟。
“卫璃师弟,你可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都昏睡了半日了。”
丁惟承将枕头垫在卫璃身后,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述自己是如何进了幻境,然后又遇到了阴无川,两人荒诞又离奇的经过了一场大冒险,才终于脱离了幻境的故事。
叙述完自己的经历,他又转而问起了卫璃:“卫璃师弟,你呢,你是不是也进了幻境,你在幻境中看到了谁?”
卫璃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白宴舟,正恰逢白宴舟转过身来看向他,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瞳孔俱是一缩。
丁惟承明亮的双眸期待的看着卫璃,却见卫璃心不在焉,早已走神。
“丁师兄,我和你的境遇差不多。对了,阴城主呢,他醒了吗?”
丁惟承失落的“哦”了一声,接着回答卫璃:“醒了,身体也大好,原来一步三喘,现在甚至能一口气走出城主府。”
果然,阿姐说的没错,阴家的诅咒消失了,阴家人不会再英年早逝了。
丁惟承转瞬又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手舞足蹈的表演着阴无川的现状,逗得卫璃忍不住莞尔。
“这样才对嘛,愁眉苦脸的哪有笑起来好看。”
“我看是谁在打趣我?”
话毕,一个清减的身影越过屏风。
“阴城主,恭喜,我听丁师兄说你大好了。”
阴无川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微笑间将折扇唰的一声打开遮住下半张脸,眯着笑眼看向卫璃,倒像是一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
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活人生气的红晕,举手投足之间如枯木逢春、老树抽芽,是满满的生机与活力。
“多亏了各位仙师,我才能大好,还有……”
说着,阴无川肃起面容弯腰向着众人深深作揖,“阴某人在这里谢过诸位查明了人皮灯笼一案,还了焚骨城一个公道,让城中百姓不再活在恐惧之中。”
“阴城主快快请起,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您无需如此。”
丁惟承眼疾手快的托起阴无川的手臂,一时间竟罕见的不好意思起来。
“各位仙师不要妄自菲薄,你们都是焚骨城的恩人,今晚,我会备下一点薄酒以表感谢,请各位仙师赏脸参加。”
“那是自然,我们一定会准时到的,是吧,白师兄、卫璃师弟。”
卫璃看向白宴舟,见其微微颔首,自己便也紧跟着点头。
“那便不打扰各位了,我先走一步去准备晚宴。”
说罢,阴无川脚步轻快的离开卧房。
一时间,卧房内又留下三人。
“卫璃师弟,你快讲讲你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为何白师兄说阿姐已经湮灭了?”
卫璃眉头颦起,余光扫过白宴舟,见其一本正经的抱臂坐在圆凳上,像是也在洗耳恭听。
于是卫璃娓娓道来,避重就轻的讲了一通阿姐与阿妹的故事,阿姐又是如何放下心结自愿消失的。
他唯独没讲他和白宴舟拜堂成亲的糗事,和阿姐最后送给他的保命礼物。
“那么说阴城主的老祖宗是人皮鼓的罪魁祸首?!嗨,还真是冤冤相报,没完没了,一个负心汉引出了这么多的人命官司。”
卫璃安慰丁惟承道:“丁师兄,还好阿姐想开了,否则这世上还会增加不少冤魂。”
“卫璃师弟,多亏有你,虽然你没有灵力,但你有一颗善良且敏锐的心,才使人皮案这么快结束。”
卫璃闻言双颊薄红,虽只着中衣,却全身热意难挡。
屏风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和银铃碰撞声,接着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惟承,让卫璃师弟好好休息。”
“好——峰主。”
“谢师兄?”
好罢,这下衡阳宗的人都凑齐了。
“卫璃师弟,听说你昏睡了一天,你可有什么不舒服。”
只见谢安阳信步而来,见到白宴舟后轻轻颔首,转而又目无表情的瞥了一眼丁惟承,紧接着又关切的看向卫璃。
“多谢谢师兄关心,我已经没什么大碍,可能由于是本身肉体凡胎,经受不住幻境的法力,所以比旁人累了一些。”
谢安阳道:“那便好,我这几日忙于整顿城中邪祟,倒是忽略了你,将你陷入那险境。”
卫璃蹙起眉心,斜睨向圆桌旁端坐的人,始终觉得谢安阳话里有话,像是影射其他人。
却见此时,白宴舟腰间的通灵令牌亮了起来。
白宴舟刚解开令牌禁制,便见令牌上浮现出一座宽广的肃穆的白玉宫殿,在这大殿中央,骤然出现了一张温和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