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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瑶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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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姬说:“郑家小子呢?”

仆固雷答道:“没死。”  地牢中,郑岸靠在角落乌青的浑身不停颤抖,骨头像是被人从里面用铁锤不停锤凿,想要锤凿出外面一样。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湿透了他的全身,他浑身像是从水中捞出来。

郑岸在角落缩着,史成邈躺在地上,安清和疼得蜷缩起来,三人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郑岸颤声道:“你们……还活着吗?”

仆固雷走后,地牢里的光就黯淡许多,碎骨疼痛让郑岸分不清黑夜中的人了,他只听见史成邈弱声答道:“活着。”

安清和道:“还好,我爹没来。”

郑岸无力笑笑,眼神停在那豆火苗的烛光上,渐渐的眼皮越来越重,生死欲望让他脑中闪过父母兄弟,还有一个美丽的轮廓影子。但那影子转瞬即逝,脑中最后的是一个光影是位温和儒雅的男子。

郑岸缓缓闭上双目,可眼前的男子光影快要消失,他努力地想将相貌留住,甚至手无意识地虚抓了下企图留住光影,喉结微动:“别走。”

春日的雀鸟声里,魏慧坐在廊下给六岁的郑岸编发,感慨着说:“儿子在长高的话,阿娘就抱不动你了。”

“那等我长大了,我来抱阿娘。”郑岸手里玩着两个风车,笑着说道。

魏慧将郑岸的顺滑黑亮的发拢成簇辫着,笑着说好。

彼时郑厚礼牵着郑郁从外面回来,郑郁大笑着扑到郑岸身上玩转他手里的风车,郑岸被闹烦了就用脚踹他。

两人扭打成团,郑厚礼时不时往郑岸的头发上插花。魏慧先是说不行,后来挑了朵最大的别在郑岸的辫子上。

夏夜的蝉声盖住整座王府,庭院里,魏慧捧着本话本看,并要求郑岸和郑郁打扇子快点,郑厚礼坐在旁边给兄弟俩做弓。

郑厚礼:“为什么你俩不出去玩?”

郑岸和郑郁目光幽怨地看着郑厚礼,魏慧在一旁看话本笑个不停,听此顺便收书,问了句:“对啊,儿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郑厚礼本看两儿子犹如呆鸡样的眼神就想笑,一听魏慧这话再也忍不住了,本就憋不住的心,瞬间爆发:“对啊,郑妹妹和郑阿猧,你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哈哈哈哈——!”

郑郁率先哭了:“我不要叫这个名。呜呜呜——!”

“我也不要。”郑岸一脸嫌弃地说,“不想跟郑二狗一个姓。”

郑郁哽咽着看郑岸,大哭:“我也不要跟郑妹妹一个姓。”

郑厚礼一脸正气地说:“现在改也不来不及了,都上族谱了。”

“那你怎么不叫妹妹?”郑岸赖在榻上,双腿象征性的蹬了两下空气,戾气非常。

郑厚礼咳嗽几下,说:“你祖父没文化,但你爹我有,这不就给你俩取了一个别有风味的,多好听啊。”

魏慧打郑厚礼,严肃道:“少说两句,孩子都哭了。”

“别哭别哭,娘打他给你们消气。”

清脆的巴掌声与郑厚礼夸张的嚎叫掩盖住孩童哭声,其时一家人其乐融融。

秋风瑟瑟,红枫满地。十三岁的郑岸拉响父亲做的弓射中只野鹿,回头时见家人都在,便昂首一笑。

“我儿子真厉害。”魏慧笑着走过来拍拍他的头,眼神满是为儿子的箭术骄傲。

郑厚礼负手而立,笑道:“箭术不错,再练段时间就快赶上我了。”

郑岸眼睛一亮,笑道:“那我也会是大将军了。”

“当然了,郑将军。”魏慧道。

郑郁抱着魏慧的腿,嘟囔着说:“我不厉害吗?”

郑厚礼摸摸家人中身量最小的郑郁,说:“当然啦,咱们二狗什么不厉害?”

“对!郑二狗,你比我厉害多了其实。”郑岸憋笑道。

郑郁听此就不高兴了,松开魏慧就与郑岸扭打在地上。郑厚礼与魏慧早已习惯此事,郑厚礼揽过魏慧的肩往回走。

夫妻二人低语说着趣事,身后两兄弟打够了,抓起弓奔跑着又追了上去。

长安冬日,阴冷的朔风夹着细雪吹在掀帘看路的少年郑岸脸上,风吹散了他的长发,他回头看了眼一脸凝重的父亲。

“快到宫门了。”郑厚礼说,“出了这道门,你就是以军功受封的北阳世子,就不是小孩子了。”

“我能做好吗?”郑岸放帘看向父亲。

经以此战,父亲脸上的风霜又多了些,连鬓边都生出几根白发。

郑厚礼沉声道:“这是你要做的事,怎么来问我答案?”

郑岸说:“我怕我做不好,招惹天怒,会让你和母亲伤心。”

“儿子,别怕。”郑厚礼宽厚粗粝的手掌按在郑岸肩头,微微一笑:“我和你母亲一直都为你骄傲着,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万事有我在。”

父亲的手掌让郑岸感到无比安心,他朝父亲无声地笑了笑。

郑厚礼拍拍他的脸,失笑道:“傻小子。”

巍峨耸立的宫墙吞进少年豪气,不知多少才子少将的功勋都展于天子面前。

又是一年大雪飘飘,郑岸和郑郁抓着魏慧的手,郑厚礼默默坐在旁边床沿,强忍着眼中眼泪。

魏慧抓着郑岸的手,嘴唇苍白,泫然道:“昨夜,我又梦见瑛娘母女。她看着我也不说话,她和周萱是不是在怨我?怨我没救她和孩子?”

“不是的,你和冯三再三确认她无气后才把她装入棺中。”郑厚礼赶忙道,“谁能想到她没死啊?瑛娘敦厚,她怎么可能会怪你呢?”

郑岸附和道:“爹说的有理!娘,周婶娘怎么会怨你呢?”他擦去眼泪,憋回痛苦,又说:“她只是放心不下你,就和周萱来看你。但人鬼殊途,说不了话。”

“是吗?”魏慧说,“我总觉得周萱那孩子还活着,就在这天地间的某个墙角缝下孤独活着。”

郑厚礼赶紧道:“我马上派人去剑南、岭南、山东那一带再找。再不然,就去西域,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要是找回来,你得替娘好好照顾她。”魏慧握紧郑岸的手,她泪珠像是断了线般不停落在郑岸的手上,“不能像我当年那样,答应了你周叔,却没有做到。”

郑岸含泪忙道:“娘,我答应你!我发誓,我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魏慧苍白地笑着:“周萱是个苦命的孩儿。”

周萱。

一个永远烙在郑家心头的姓名,郑岸无数次的想过念过,这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才教母亲念念不忘。可是他没有见过,只知道这人叫周萱,是周家夫妻的女儿,也是他自幼就有婚事的未婚妻。

周萱。

周萱是谁?!

什么模样?到底是谁?!

这些问题萦绕在郑岸心头,彷佛要将他的头劈开,去脑海深处去寻这么个人。痛苦思虑间,眼前景象倏然变换,弟弟和父亲的哭声逐渐远去。屋内光影汇成一点在无边空中闪烁,郑岸感觉自己处在一片混沌中,他看着那漂浮在空中的光点,慢慢走上去,碰了下。

霎那间,光点在郑岸指尖炸开,炽眼的白光刺得他以手遮挡。

等那耀眼的白影散去,郑岸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喜气洋洋的红帐篷里,入眼是满目的红色,空气中亦有幽香似的白雾环绕,他只见雾中走出来一作喜服的绿衫女子。

女子唇如朱丹,栉插高鬓,莲步款款。一双柳眉恰含秋水如情,锦绣藕粉缎履踩在红锦毯上,鞋印似是印出朵朵血花,她昳丽柔美的五官含着温柔笑意。

金钿面靥蝴蝶唇,云鬓绿衫连鸾帛。

“郑郎,你终于来了。”女子莞尔一笑,如那光华流转。

郑岸皱眉凝视她须臾,茫然道:“你谁啊?!”

“郑郎不是找我许多年吗?怎么现在认不出了?”那女子莲步虽慢,但呼吸间就走到郑岸面前。

不知为何郑岸闻见这里面的幽香,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只有双足尚有余力支撑着他站着,连腰间佩刀都忘了拔出。

郑岸端详这女子,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他从未有过露水情缘,也没有过除程行礼之外的欢好人,何谈认得?

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抚上郑岸的胸膛,继而抬眼看他,描着精致蝴蝶妆样的红唇轻启:“妾名周萱。”

郑岸脑子轰的一声响过不少记忆,就连呼吸都急促不少,不可置信地垂眸看她,不可思议道:“你……真是周萱?”

周萱的手缓缓上爬,最后停在郑岸肩头,温和笑道:“郑郎,我等了你很多年。”

郑岸浑身都觉酥痒,脑中蓦然回想起他对母亲的誓言,但看周萱的嫣然容貌,不知怎得想起了程行礼的脸,剑眉微蹙:“可你跟我想象的中的不太一样。”

周萱头枕在郑岸胸膛前,说:“哪里不一样?”

郑岸喉结滚动一下,似是为难地说:“有点丑。”

“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周萱说,“妾为何貌都是郑郎心中所念,你我姻缘早已结下,这轻易是解不开的。”

幽香进鼻,郑岸神情开始恍惚,眼前已有重影,他沉吟片刻后,说:“我没想解开。”

郑岸神情恍惚着被周萱牵着走到红帐床上坐下,帐篷外立即进来两名童男童女。

男女捧着两小瓢所盛的酒水,周萱接过小瓢酒,朝郑岸道:“喝了它。”

郑岸眼眸失真,浑浑噩噩地就接过了那瓢酒,无神道:“这是什么?”

周萱拉过郑岸的手停在半空,涂着蔻丹的手虚着一穿,做出个交盏饮酒的姿势。

周萱笑道:“合卺酒。”

郑岸望见水中彤红,像是鲜血一般,眉心微动:“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郑郎喝了它,我就告诉你。”周萱托着郑岸的手将酒往他嘴里送,并抬起那双秋水眼看他,轻声地说,“留在这里永远陪我好吗?”

郑岸立即说道:“我得回去,有人好像在等我。”

周萱道:“可我也等了你很多年,你我姻缘由父母亲定。郑郎纯孝,不会忤逆王妃的是吗?”

“我娘一直很惦记你。”幽香牵引着他的神经,郑岸脑中一片空白,脑海里只有母亲的话喃。

周萱笑了下,而后郑岸慢慢地将端酒瓢送到自己嘴边。

“别喝——!”

一声怒喝以及清咧的香进入了郑岸的火红世界,嘴里被突然塞进了一颗药丸,一瓢冷水从头浇下。

郑岸咽下药丸时,周遭又忽然变换,红光影帐在身边消失,继而展露在他面前的一口漆黑巨大的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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