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炼狱,白云生烟。
整个冥种满了莹蓝色的光焰,南明离火在脚下焚烧,像是被业障浸染的睡莲,一朵朵盛开在踏向轮回的路上,蔓延在看不见尽头的黄泉之路,这幽兰的火光毫无暖意,凭白叫人毛骨悚然,心生退却之意。
二人一脸凝重的望着远处而来影影绰绰的虚影,像是缓缓逼近的未知风险,因未知而恐惧,因不明而心生胆怯。
洛璃压低音量,凑近了楚云忆问道:“这里的人,啊不,是鬼,这里的鬼能看得见我们吗?”
“死人不知,冥差应是可以。”楚云忆视力甚佳,望了眼远处行为迟缓,像是牵线木偶般行走的鬼影,十分肯定的说道。
“如何辨别冥差?”
“脚下无影,行动如常的那些便是,收敛气息,跟着他们走。”楚云忆牵起洛璃的手,看了眼前方通向忘川河的长长队伍,眼神示意他跟上去。
洛璃心思通透,只一眼便了然,这队伍里的大约是刚死没多久的鬼,脸上不似远处的老鬼那般淡然,有的满脸泪痕,凄苦不已,有的一脸愤然,怨天尤地。
“咦咿呦喂呜啊哼叽……”洛璃口中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引得楚云忆投去不解的目光,“啧,你也学着点,你看周围这些新死的鬼,很明显都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哪里像你这样淡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几百年了呢!”
楚云忆哭笑不得,说得好像没毛病,但要让他如那般摆弄出挤眉弄眼的表情,属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快点啊你,学我,前面有冥差。”洛璃急了,这是什么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性子啊?到了冥界都还不急不躁的,他以为是在澜机阁里遛弯呢吗?
楚云忆看了眼几丈外查验着队伍的冥差,衣袖一挥,一道灵力悄然将二人的气息掩盖住,使他们身上散发着如死人般冰冷的温度,楚云忆抬手掩面,好似悲伤哭泣般通过了冥差的查验。
洛璃:“……”
“你有这手本事为何不早点跟我说?岂不显得我刚才那样很愚蠢?”
“璃儿方才的样子憨态可掬,甚是可爱。”楚云忆悄悄握住洛璃的手,勾起嘴角笑道。
“掬你大爷!老子就不该跟着你着急。”洛璃甩开楚云忆的手,向旁边移动了一步,似是要撇清关系一般,远离了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
“璃儿……”
楚云忆跟上前一步,主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讨饶,好像猛男撒娇一般,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下不为例。”
洛璃搓了搓上臂,傲娇的白了眼身旁的人,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打又打不过,骂又不舍得,还能怎么办?忍着呗!谁叫自己为人夫君呢。
“这低阶的冥差很容易糊弄过去,难的是后面高阶的那些。”楚云忆收起玩闹的神色,一本正经的说道。
“如何区分高阶低阶?”
“身上有白色冥火的,是低阶冥差,绿色的,是中阶,紫色的,略高一级,目前所见的最高级别的,是那些身上有红色冥火的。”
二人的谈话湮没在期期艾艾的鬼嚎中,再加上楚云忆施的障眼法,倒也不曾引起低阶冥差的注意。
“你说枳染到底在哪里?”
“我们只得相信宋桥所言,花妖若是看守忘川河,应是在奈何桥边。”
宋桥一心一意想要寻得枳染的下落,想得到她的谅解,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说谎,若是无形中增加了难度,不仅二人无法平安归还,它想要得到的消息也会石沉忘川。
“不愧是澜机阁的阁主,这脑子就是好使。”洛璃悄悄的竖起大拇指,指尖戳了戳楚云忆的腰眼,连夸带咯吱,弄的楚云忆险些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有冥差。”楚云忆眼见一团黑影靠近,忙握住了那只作乱的手,略一用力压在了身侧,“嘘!”
洛璃迅速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上的黑色的纹路,不敢乱瞟。
一名身着白衣,头戴紫金玉冠,身上包裹着一圈钴蓝色冥火之人从旁经过,此人面目狰狞,威武不凡,一看就不似寻常冥差。
“参见南方鬼帝!”一列巡守的阴兵齐声说道,声音响亮,周围众新鬼一惊,有些胆小的甚至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今日寒衣节,冥界大门大开,恰逢东岳大帝归位,酆都大帝带众鬼帝前去迎接,你们一定要守好冥界,不得出任何乱子,若是东岳大帝要罚,本帝尊也保不住你们。”南方鬼帝音色阴冷,一副无喜无悲的神态。
“谨遵鬼帝圣令。”阴兵行礼领命,继续着自己巡视的职责。
南方鬼帝站在原地,视线突然就被一道身影吸引住了。
那是谁?为何如此眼熟?
鬼帝微微皱起眉头,按理说自己所熟识的不是仙神便是冥帝,哪里会有需要重入轮回的凡人呢?
可是,这身形,这气度,真的很像记忆中的那个人,难不成……
南方鬼帝身形微晃,一心想要上前去求证一番,谁知刚走一步,就被一道声音叫住——
“杜子仁!要去何处?东岳大帝归位在即,众人皆在无妄崖等候,酆都大帝见不到你,特命我来寻你来了。”东方鬼帝神荼催促道,“快些吧,别耽搁了。”
“……好。”南方鬼帝迟疑了片刻,终究是跟上了东方鬼帝的脚步。
许是自己多心了吧,他那般的身份,如何会入轮回之苦?
洛璃呼出一口浊气,憋了这许久,险些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吓死我了,这地方怎么还会有鬼帝?”
“巧合而已。”楚云忆耳力好,自然听到了东南二位鬼帝交谈的内容,知道今天冥界有大事发生,“别慌,倒是方便我们行事。”
“什么方便我们行事?”光顾着紧张了,哪里有心神去关心那鬼帝说了什么,不被发现丢进牲畜道就谢天谢地了。
“今日东岳大帝神格归位,冥界的鬼帝们皆去迎接,这里剩下的都是些普通的冥差阴兵,好应付。”
“真是天助我也!”洛璃激动的一击掌,引得身旁的一死相难看的鬼看了过来,“看什么看?看前边!一会撞上了。”洛璃伸手将那面目全非的鬼首拨了回去,因为用力过大,直接给人家扒拉掉了,一颗鬼首如蹴鞠一般滚出去老远,顺便绊倒了好几个不看路的新鬼。
“前面就是忘川河,我们应该快到了。”
在冥界不知人间时光,这新鬼的队伍行动迟缓,怕是有些耽搁时间,若是不能及时回到人间,那该如何是好?
看了眼队伍的前方,楚云忆拉住洛璃的手:“这边走。”
二人借着混乱,快速越过几个痛苦哀嚎的鬼,猫着身子向前移动着,后面的鬼见空出地方便自觉补了上去,一时间队形倒是没有看出变化。
忘川河一眼不见尽头,河水青碧无波,承载不起鸿毛的重量,任何东西掉落其中,皆会沉入河底不知去向,河的中央倒是有一座枯木架起的长桥,红莲业火自桥边燃起,不同于南明离火的幽兰,那火光是血染的红色。
“忘了吧,忘了吧,忘却前世,了结尘缘,做一个无牵无挂的鬼,有何不好?”
二人藏匿在队伍的边上,洛璃歪着头看着桥边一身着红色衣裳的老婆婆,顶着一头蓬乱的花白头发,佝偻着身子,嘴巴里一直念念有词。
“这里就这一个老婆婆,除她之外皆是男子,可这般容貌,怎么看都不像是花妖啊!”洛璃附在耳边悄声说道。
楚云忆犀利的望去,队伍首端一容貌尚轻,脖颈处有一明显勒痕的女鬼端着一碗汤水,哭闹着不肯喝下去。
“唉!痴人痴人,那人亲手害你,为何还不愿忘记?”老婆婆叹了口气,将女子泼洒掉一半的汤水填满,规劝着她喝下去。
“我不愿意忘记!我不要忘!那人害我性命,还害了我儿,为什么我不能化作厉鬼!我要吵得他日夜不得安宁,我要他噩梦缠身,血债血偿!!”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还以为……”
老婆婆目光诧异,连嗓音都不似方才那般嘶哑,还带着几分嫌弃和埋怨,“你要变厉鬼你早干什么去了?刚死的时候凝结怨气,便可聚成鬼体留在人间,都到了这里了,说什么都晚了,别怨了,趁早喝了汤,下辈子投胎到他们家,用子女债磋磨他们去吧!”
红衣婆婆撑着女子的手,将汤碗凑到女子嘴边,用力一抬灌了进去:“走你!下一个。”
洛璃:“……”
若话本没有夸张的艺术加工,这应当就是那传说中的孟婆吧,怎么和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你们……”孟婆端着一碗新的汤水转身,看着立在身旁的二人,眼睛瞪得溜圆,把鱼尾纹都撑展了,“你们去那边看看,那边好像有不守规矩的鬼在吵架。”
老婆婆挥了挥手,对桥下的几个冥差说道,那些冥差似乎很听婆婆的差遣,丝毫没有怀疑地向着老婆婆说的地方跑了过去。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孟婆将手中的碗倾斜,一碗汤水倒在了地上,混着脚边的尘土,和成了一片泥泞。
“枳染?”洛璃试探着问道。
“我姓孟,别人都叫我孟婆。”老婆婆声音恢复嘶哑,从身边的箩筐里重新取出一个碗,转过身,用一把长柄的木勺在身后的汤锅里搅了搅。
“难道入了冥界,都要更换名字的?”洛璃歪了歪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孟婆,“可是你和我想象中的枳染差的很多啊,才百年而已,这冥界这么容易叫人蹉跎吗?”
“你才蹉跎!你全家都蹉跎!”孟婆将木勺怼到锅里,转过身叉着腰冲洛璃吼道:“跟你说了我姓孟,我叫孟婆,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张脑子呢?你说的枳染在三里开外的彼岸,不在我这里!”
孟婆骂骂咧咧,气的恨不得双手掐住洛璃的脖子摇晃:“长得怪俊俏的一个后生偏要找死,什么地方不好来你们来冥界寻人,要走赶紧走,一会晚了冥差寻过来,我老婆子可护不住你们!”
“多谢婆婆!婆婆人美心善,待我出去之后定遣人将您的美貌绘成画卷宣扬出去,叫世人皆沉沦于您的容颜,思之若狂,见之难忘!”洛璃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颜如花的说道。
“油嘴滑舌的臭小子,快些滚吧,以后可不许再来我这里了!”
“是是是,婆婆我们这就走,谢谢婆婆!”说着,洛璃拉住楚云忆,朝着孟婆指引的方向跑去。
“都是痴人啊,怎么就了不却这痴念呢?罢了,老婆子在这桥边守了千年,尚且看不透爱恨痴念,这些年轻的崽子们,又能奢望他们什么呢?”
“忘了吧,忘了吧,忘却前尘,好生投胎去吧!”孟婆重新舀起一碗汤水,对着桥下说道:“下一个,过来!”
能帮的她都帮了,剩下的,你们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