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迟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光晕中，瑰丽而繁杂的梦境笼罩在书房的上空，灵魂穿过他人生的镜厅，和他站在一起。

于是此刻，他的左手边站着墨雨，右手边是他贪婪着沸腾的灵魂。

黑暗如薄雾般涌了进来，桌子上是一桶新摘的红玫瑰。

涌动的甜腻和狂烈的欲望渗进血液中，促使墨迟的手指不停翻着桌上的书页，眼睛却盯着窗外那颗他凝视过千万次的桃树，生命撕毁坠落，又颤抖着缝合，一切图景都变成辉煌灿烂的丹雘。

直到整个房间都有些暗了，墨迟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多。从墨雨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已经一个人在书房坐了五个小时。

墨烟流靠在房间床上，看着系统面板稳步上升的墨迟好感值，心里升出巨大的满足感。

还是哥哥好骗，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获得这么多好感值——并且还是正向好感值。之前在许烧那个人渣手上那么坑自己，真是白瞎了。

想起许烧墨烟流就生气，墨雨的意志已经被掐灭，混乱无序的痛苦理清后，巨大的无名火烧的他天灵盖疼。

墨烟流翻出手机，简单查阅了许烧父亲所属公司的资料。

资料上显示许烧父亲开的是一个大型物流货运公司，包括陆运和港口运输，从形式上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根据墨烟流这段时间的接触，他猜测这可能是一个涉黑走私的皮包公司。

墨迟送水进来时墨烟流抬头说了声谢谢。墨迟眼中的光点一闪而过，几乎倾泻而出的温柔骤然间又收了回去。他早已习惯陷于幽暗无边的荒井，保持缄默并封存自己的内心。

不过墨烟流在看到直升50点的好感值后，粲然一笑，又说了声“谢谢哥哥。”

墨迟不动声色说了句不客气，便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墨烟流心底嗤笑，装的一本正经。他打开APP，尝试给许烧发了一条信息，居然没被拉黑。

墨烟流眼中精光一闪，编辑了一条看起来没什么诚意的赔罪信息，顺便和许烧预约了晚饭的时间，说要当面跟他道歉。

011有些不解：【你是打算再去揍他一顿吗？】

道歉这两个字还真是让人陌生。

“要把人摔死，得先把人捧起来。”

【那你应该带他去爬山啊，吃什么晚饭？】011吐槽。

不一会墨烟流收到了许烧的信息，是一个地址。

在被墨烟流折磨成这幅样子后还愿意见他，墨烟流只想到两个可能性：一，太自信；二，想报复。

不管因为什么，拿把刀总归不占地。

墨烟流拉开抽屉，一叠杂物下面藏着一把瑞士军刀，刀锋凌厉，削铁如泥，是墨雨很小时候他父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墨雨好像是用它来……自残。

从地下室出来后，墨烟流就带了一些墨雨的感知力，那种东西不能完全说是记忆，更倾向于是一种情绪。但他却能感知到这个房间这个角落里有一把用来自残的刀。

墨烟流把刀折起收到口袋里，下楼后敲了敲书房门，推门走了进去。

他自嘲式笑了笑。自己现在真是礼貌，分明连主神的门都没敲过，却要敲一个低级副本NPC的门。

“哥哥，我要出去一趟。”墨烟流坐在墨迟对面，尽量给足他缓冲空间，轻声说：“我要去找一趟许烧。”

“你还要去找他！”墨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中寒光乍现。

显然这段缓冲实在没什么用处。

墨烟流抬头，轻笑说：“你先坐下。”

墨迟没有动，手中握着的纸张皱成一团，轻微颤抖。

“你又要把我关起来吗？”墨烟流脸上笑容很淡，但说话是不容抗拒的坚定：“你坐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那一瞬间，墨迟恍惚觉得墨雨变了。或许他只是在某个瞬间突然长大了，只是墨迟总站得很远，没能看看清楚。

“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个了结，所以我约了他今天晚饭见一面。”墨烟流笑着说：“我想……我应该和他提分手。”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你等我回来吃晚饭吧。”墨烟流脸上的笑意淡若清风，让人觉得安心。

“我想，跟他一起吃饭，我应该没什么胃口。”

墨迟好像在他弟弟身上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那是一种柔和蜜糖里包裹的冷冽冰霜，是那桶带着黏腻香气却长着尖刺的玫瑰。

半晌，墨迟点了点头。

墨烟流拿上手机，转身走出院中。

夏夜起了凉风，吹得他头发乱糟糟四散飞舞。几片嫩绿的树叶“扑簌簌”落在墨烟流肩膀，暮霭沉沉，雾蓝色的山像一层丝绒平铺在天边，夕阳润洁如一块黄玉。

墨烟流捂着胸口坐在长椅上，一阵阵绞痛。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墨烟流摇了摇头，再抬起头时，眼尾湿红。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说：“这里有东西在跳。”

【我知道啊，这不是心脏吗？】

“我一开始只有碰到它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它在跳，可现在，现在它好像快要爆炸了。”

【是心慌吗？幽闭恐惧症导致的心慌？人类都会这样的，不是什么大问题。】011翻了翻道具，尝试找出一些治疗心慌的药物，但大部分这类药物都带有催眠功效。

“可我又不是人类。”

墨烟流问：“我是身穿，怎么会有一颗心脏啊？”

【你之前……】011突然想起来，他被创造成拥有自我意识的副本BOSS，而BOSS级怪物都是没有心脏的，只有普通NPC才会被创造成以人类的方式生活。

【因为你重生了吧？】011只能想到这个理由，至于为什么重生后会突然长出一颗心脏……

【你怎么哭了？】

墨烟流脸上还挂着泪珠，被风一吹，清清冷冷。

“我在地下室时，感知到了墨雨的意识。”

墨烟流觉得自己从那时候就开始不太对劲了。他好像真正拥有了一颗心脏，从那时起，他开始接收这颗心脏传递而来的所有情绪。

痛苦，折磨，死亡，像燃尽的火焰的灰，像濒临破碎的泥。

他缓了许久，终于支撑着起身。

－

墨烟流走进餐厅包厢后，许烧坐在他正对面，周围跟了一群黑衣人。

看见他进来许烧身体一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旁边保镖扶了他一把。墨烟流瞥了他一眼，左眼上贴着绷带，仅剩的一只右眼慌乱的不知道往哪儿看。

墨烟流以为自己会像之前一样嘲笑他，却没那个心情。他挑了个离许烧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想着这样不会给他太大的压力。

想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太怪了。今天的一切行为，都让墨烟流觉得奇怪，他一度怀疑墨雨是不是还在他脑子里。但冷静片刻，又什么感觉都没有。

许烧身边的保镖给墨烟流倒了杯水。墨烟流端起水杯放到一边，喊了他的名字：“许烧。”

[只有他说没关系，没有父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自己也可以自由生长。]

墨烟流鼻子有些发酸，心脏传来酥酥麻麻的痛感。他对眼前这个人分明没什么感情，甚至记恨，但却感知到了无边的难过。

他心里忍不住问墨雨：你是不是想阻止我？他没什么可喜欢的，他对你从来不够温柔，也不在乎你的死活。

[可是我真的自由吗？我站在风里的时候，想象自己是一片叶子，这样就可以飘到我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就算这样，我不过是一片被风控制的叶子，没有方向。]

墨烟流眼角落下一滴泪。他忍不住说：墨雨，没有风你也可以起飞，你要放你自己自由。

他抬起头，愤怒中夹杂着痛苦。

“许哥。”

“墨雨，你还想干什么？”许烧身边那几个黑衣人走到墨烟流身后。

墨烟流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刀。

“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你也知道我有病，精神状态不受控制。”

“你毁了我一只眼睛！道歉就能解决吗？”许烧见墨雨真是来道歉的，脾气瞬间就炸了。

“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温心，现在他回来了。”墨烟流把话题扯开：“现在你们肯定要在一起了吧？我就是太嫉妒了。”

“我就是想知道，你……你大学时候对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为了借我接近他，还是真心的？”墨烟流突然想给墨雨一个答案，不管这个答案他究竟还能不能听到。

“墨雨，你一个精神病，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和你在一起，就觉得……”许烧陷入沉思。

墨烟流在这个空挡里，想了很多词。他想起自己曾经也想问宿星辰，为什么偏要把他养在身边。是因为孤独，还是因为好玩？

这两个词，都没从许烧嘴里说出来。他说：“因为带你出去挺有面子，迟雨集团的小少爷，人长得又漂亮。温心啊，当初追他也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但他比你好多了，人温柔，还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