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的夜空中闪烁起了定时的烟花。
欢聚一堂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他们和那些浓烟一同飘进了小院中。
刘兰香一个下午都没有闭上过眼睛,直到夜幕降临的热闹来临,刘兰香喊来了向阑时,她问,“咱家是不是也有烟花?”
向阑时点头,“有几个。”
刘兰香道,“那咱把放了吧。”
她看向程敬先,“敬先啊,麻烦你给姥姥背出去,我们去大院里看小时放烟花。”
程敬先去看这个时候的向阑时,向阑时已经去抱烟花了。
程敬先背起了刘兰香,刘兰香在程敬先的背上欣慰地笑了出来。
她说,“敬先啊,姥姥看的出小时希望我走得开心一点,他今日总在闹,总是不舍得我走的不稳当。”
多年病痛的煎熬与折磨,让刘兰香在不舍得小外孙孤单的意志中无畏地抵抗。
在她的心里,小阑时从生下来就是不幸的,那些短命的预测铺天盖地的加注到了他的身上。
一个半大的孩子从小就养在了药罐子中,又在还没来得及懂事的年纪早早失去了父母。
他总是那么爱说话,总是那么爱用花钱来填满自己的内心。刘兰香也想继续陪着他,可刘兰香实在陪不动了。
“抱歉啊,小时的身体不好,你帮姥姥多照顾照顾他。我知道你和小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其实喜欢你很长时间了。姥姥也不想太麻烦你,如果你以后遇到比小时更合适的人,推开他的时候一定不要说太多伤人的话。”
程敬先艰难地迈着步子向前走,他点头,苦涩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程敬先和刘兰香走到了大院。
程敬先看到向阑时在前方微弱的灯光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又在看到他们以后露出最真实的笑容。
向阑时点燃烟花,大喊着姥姥救我。
岁末年初的烟花即将到来,老旧木门下的灯光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家,发出的是昏暗的光。
那轰隆一声炸开的美丽,和接二两三冲向天的生命,让漫天的花雨笼罩起了灯光下彼此守候的背影。
隔着岁月更改与流逝的古老木门下,那些关于爱与祝福的久远记忆似乎也随之绽放又飘向了遥远的天堂。
粗重的喘息声还是在中场休息的烟花中彻底合上了眼睛,她将不再发出有关小时的任何信息。
姥姥的手落了下去。
向阑时的眼眶早已湿润,他的手拉上了姥姥的手,没有任何挣扎与彷徨,他只为自己抹掉眼泪。
那年他八岁,被姥姥姥爷接回了家。
九岁,他不爱说话,姥姥姥爷想方设法给他讲笑话。
十一岁,他活蹦乱跳,每每闯锅,姥姥总爱唱白脸奚落和打趣他,又总在当天夜里推着姥爷去外地给自己带礼物。
十五岁,他离开了家去外地上学。
二十一岁,姥爷把剩下的家都交给了他。
二十三岁,他一个人有了一个只剩自己的家。
那绚烂的烟花将向阑时的脸庞照的格外清晰,他照亮了向阑时的泪痕,上一秒的眼泪无声地倾诉起了稍纵即逝的篇章。
程敬先看到向阑时无声的眼泪,他也因此悲痛欲绝,他一只手背着姥姥,一只手揉过向阑时的脸颊。
刘兰香的离开应当是幸福的,因为她在阖上眼睛的前一秒还是嘴角带着笑的。
程敬先背着姥姥和向阑时一起回到了家中。
闹腾了一天的向阑时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在程敬先放下姥姥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
向阑时的眼泪如同洪水一般不停歇地涌出,他把头埋在了床边哭出了声。
刘兰香的后事办的很简单,向阑时按照当初姥爷计划的那样,让姥姥和姥爷挨在了一起。
墓地的菊花从一束变成了两束。
从墓地回去的时候,向阑时走在路上,他对这一路帮了很多忙的程敬先道谢,“抱歉,没想到会让你在开年遇到这样的事,以后如果你有机会再来到这里,我一定会让你玩的尽兴。”
连续两天,程敬先只能守在一直跪着的向阑时身后。他在凌晨把跪不动的向阑时抱回房间,又在第二天的清晨继续守着向阑时。
向阑时一句话也不说,那些哭不完的眼泪是他所有的声音。他倔强地不愿放开手,又在第三天的时候果断地承担所有。
程敬先满眼心疼,他看着到了现在依然红肿着眼睛的向阑时,“让我再陪你几天好不好?”
向阑时抬头看着他,眼中露出迷茫的神情。
程敬先把他彻底按在怀中,他紧紧地抱住他,“我们先回去休息几天,我照顾你。”
向阑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抱着程敬先说了声好。
刘兰香去世的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从墓地回来以后,向阑时就一直锁着大门。
这段时间,程敬先无时无刻不在关照自己。
向阑时心里很感动,可是感动归感动,他心里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和程敬先无关的,他只是因为一次意外的事故突然来到了这里。
遇到这样的事情,程敬先的帮助怎么看都是出于一个正常朋友的责任感。可这种责任其实并不是他一定要承担的。
沉默了八天的向阑时在今天走近了又在为他准备午饭的程敬先。
程敬先意外地看着他,问了一句,“睡好了吗?”
向阑时睁着眼睛点头,他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接受了这场巨大的变故,也已经把那些悲伤都藏进了心底不再因此沉闷不安。
向阑时开口问,“这么多天都没有回去,会不会耽误你很多事情?”
程敬先看着他,“阑时,你以后怎么打算?”
向阑时仍然说了句他不知道,“我好像身体很不好,如果继续去俞河的话,那些我拼命找到的机会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水花和成长。所以,我可能什么也不做了吧。”
程敬先知道姥姥的离开对他的打击很大,在向阑时的心里自己只有他一个人了。
程敬先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向阑时,他说,“如果我帮你呢,帮你重新签公司,帮你介绍资源,让你不再和你的梦想擦肩而过。”
向阑时很难理解这段话,他问,“可是为什么呢?程敬先,我…我的状态很差,我可能没法让你看到投资我的回报。”
程敬先答,“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回报。阑时,我不舍得让你独自留在这里,你留在俞河起码还可以有我,对吗?”
向阑时在想,程敬先一定又是因为心底的那些善意想要帮一帮自己,毕竟当初程敬先和他的朋友关易闹的沸沸扬扬,也是因为程敬先那颗温热的心。
留在俞河,有梦想,还有程敬先。
这是多么诱人的条件,向阑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说法让他心动,并且有答应的冲动。
但是程敬先,他一定没有想到,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何况自己对他和当初的关易是一样的。
他能在机缘巧合之下和程敬先成为朋友,也会因为和程敬先过密的相处中产生不满足的情绪。他不想到了最后和程敬先的结局是连朋友也做不成。
向阑时选择了默默摇头,“这里有很多我认识的人,我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他们很喜欢关心我。”
“可是我也能照顾你,向阑时,跟我回俞河好不好,我可以照顾你。”
程敬先拉住向阑时的手臂,眼神中充满期待。
向阑时对视上程敬先的目光,他在那里看到了程敬先对自己的心疼。
他把所有的顾虑都忘了,在和程敬先那样不顾一切的目光碰撞之下,他只能点头说好,并答应程敬先明天和他一起回俞河。
他抛下了担忧,就这么不计后果地孤注一掷。
程敬先欣喜地抱住了他,在他的耳边说了声谢谢。
程敬先又松开了他,问,“饿不饿?这里马上就好。”
向阑时笑着说还好。
程敬先道,“那你出去等我一会。”
向阑时就这么在程敬先的语言当中走了出去。
他大概是知道了为什么当初的关易会如此变态的追随着程敬先。
程敬先的好,很热烈。
他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条件,他给予的关心就像黑暗中的成群的萤火,总在缠绕着,总会让人无法自拔地迷恋。
向阑时坐在小院里一边等着程敬先,一边发呆。
这时突然从大门外传来了张婶的声音。
“小时在吗?兰香?有人吗?”
张婶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看到向阑时和他的姥姥,刘兰香年龄这么大了不可能到外地折腾,但这么长时间的没动静让她担心地问了起来。
向阑时听到声音后立刻和程敬先对视了一眼,他看到程敬先要出来,马上向他挥了挥手,“你不要出去,我去,刚好我要跟婶交代一点事。”
程敬先同意地点头。
向阑时在里面答应了一声张婶,又从家里拿了一把钥匙,一个人打了个大门。
张婶看到向阑时的时候一惊,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怎么小时,怎么几天不见又瘦这么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生病了?我喊庄彦带你去趟医院吧。”
向阑时把钥匙放到了张婶的手上,他说,“婶,姥姥走了。”
张婶看着手里的钥匙,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下来,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摸着向阑时的肩膀不停说,“你看你,这孩子,你咋不跟婶说呢,你跟婶说婶也能帮上忙,又一个人受这么多的苦。”
向阑时这几天哭的眼泪都快流不出来了,但是现在还是涌上一阵酸涩的情绪,他说,“没事婶,不辛苦,姥已经安顿好了。以后我可能就不经常回这了,有什么事你照看着点就行。”
张婶心疼得不得了,“你能去哪啊,你姥姥不在了,街里,市里,哪里都是你一个人。你在这婶也能照看着你。”
向阑时回,“我去俞河闯几年,反正我还年轻。”
张婶一边哭一边把向阑时抱进怀里,“那你以后要是想家了,一定记得回来,婶永远都在呢。就算你姥姥走了,小时也不是没家的孩子。”
向阑时也没忍住,他抱住张婶哭,“好。”
张婶越看越心疼,他拉起向阑时的手,“要不要去婶家坐坐,庄彦还没走呢,你还能和他说说话。”
向阑时:“不用了,我明天就走了,今天收拾收拾东西。”
张婶叹了一口气,“怎么走这么早。”
向阑时说自己这次已经呆在家很长时间了,“对了婶,我之前买的年货有很多都没动,你明天记得看一看,能用的都用了。”
张婶说了声好,又拉着向阑时还想跟他说会。中途还拨通了庄彦的电话,让他也来看看小时。
向阑时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怎么着了。”
“呸呸呸,”张婶立刻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以后都不能说。”
向阑时也跟着呸呸呸,然后说,“我知道了。”
庄彦赶到的时候看起来很着急,他第一时间就关心向阑时的情况,“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你彦哥什么时候也成外人了。”
向阑时忙道,“没有的事,就是太突然了,我也没反应过来。”
张婶指责庄彦道,“看你一副猴急的样,人小时伤心的时候你不在,这会还指责人家没通知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没发现呢。”
庄彦被他妈一通骂,自己也确实没理,他说,“对不起小时,我不是那个意思。”
向阑时道,“我知道的。”
张婶又嘱咐了不少,他对向阑时语重心长地说婶一直在这,又跟庄彦说,“小时明天就走了,你和小时多聊会。”
庄彦见他妈走了后,主动问,“打算去哪?”
向阑时:“俞河吧。”
“小时,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工作的城市,你从小体质差,你在我身边,有什么问题了我都能及时关心你。”
向阑时摇头,“不用了彦哥,我已经决定了。”
庄彦遗憾地说了声那好吧,他又问,“小时,之前你跟我借车的时候带来的那个朋友,他…”
向阑时疑惑道,“他怎么了?”
庄彦:“你和他很熟吗?”
向阑时:“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