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喧闹声逐渐被黑夜淹没。
鹿泠笙抬眸看过去,睫毛在眼部轮廓投下淡淡影子,她眨了眨眼,呆愣愣看着面前男人。
欣长,融入灯光昏暗的阴影下。
“鹿医生,我们结婚吧。”
祁沐白是在向她求婚吗?
一切太过突然,鹿泠笙大脑宕机了一刻,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要跳过这个话题,却听见祁沐白沉稳有力的声音。
“我今年28岁,毕业于京北大学,目前自己创业当老板,时间自由,名下资产没计算过,但即便我们不工作也够安稳度过一生,婚后你想住在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尊重,我爸妈很开明,从不随意干涉小辈的生活,你应该会喜欢他们,即便有婆媳矛盾,我会自己处理,不让你烦心,任何事我也都会挡在前面。”
祁沐白的声音依旧清润平稳,目光也是恰到好处的分寸,却在触及鹿泠笙那双眼睛时,脊背少有的微微低下。
他轻摩挲指尖,缓了片刻,才又郑重看向她:“我知道今天的举动很唐突,看起来毫无分寸可言,但我还是希望,鹿医生能认真考虑一下,这个提议是我经过慎重思虑,绝不是随口一说。”
学生时代听过不少让人脸红心跳的告白,但面对祁沐白真诚平淡的娓娓道来,鹿泠笙竟一时说不出话。
“祁先生是认真的吗?”
“是。”
“我可以问下,祁先生为什么会选我当结婚对象?”她轻抿嘴唇,“我的条件您应该知道,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工资不高,每天两点一线,对您来说,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祁沐白没答,轻笑了下反问道:“鹿医生觉得,对我来说,什么才是好的选择?”
“家世清白,三观契合,工作优异,性格稳定……”鹿泠笙认真搜罗脑海里,大家公认的优异结婚条件,声音轻柔,一字一顿仔仔细细道来。
“而且按照祁先生的条件,应该不会缺少相亲对象。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隐私,只是祁先生太过优秀,随便在医院一个角落都能听到你的事情,我们之间的差距几乎不会有任何交集。”
说完,她抬头去看祁沐白的反应,只见对方眉头微皱,没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事件。
“鹿医生结婚也是按照这个条件吗?”
鹿泠笙点头:“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一个条件好,对自己有益的结婚对象,我也不例外。”
利己本就是人性,更何况关乎后半辈的婚姻。
祁沐白沉默片刻,随后少见的自夸道:“按这个条件,我应该挺符合鹿医生的标准。”
“我外公是解放军,祖上五代以内没有触犯过法律;对待生活工作都有自己的追求,这点,我们三观应该挺契合;目前自己创业,经济独立,应该比大多数人高;性格稳定这点,几次相处下来,鹿医生应该有大致感觉。”
“所以。”男人温润低磁的声音一点点敲打她的小心脏,“作为结婚对象,我想我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见惯了祁沐白谦虚自敛,把自己放在比自身身份略低的地位,鹿泠笙还是第一次听他夸自己,莫名有些不习惯。
但不可否认,这些话由祁沐白说出口,完全不会让人有狂妄自大的感觉,甚至还谦虚了不少。
“是,不管从哪个方面,祁先生都很优秀,我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完全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但正因为这点,您值得更好的人。”
“好与不好,应该由当事人说的算。”祁沐白不放弃,继续说,“鹿医生就是我认为最好的人。”
两人离得很近,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祁沐白漆黑的眼睛。室外光线很暗,唯一的光源是远处的路灯,斜着从梧桐树打过来,照亮他的半张脸。
尽管如此,他的眼睛依旧很亮。
他没再继续说话,低着头,静静看着她。
身上的衣服被风吹起褶皱,白色棉质衬衫紧贴着皮肤,青色血管依稀可见。
某个瞬间,鹿泠笙甚至真的开始动摇,如果,试想如果跟他结婚,会不会不一样。
但也只是一瞬间。
鹿泠笙收回视线,“从大学毕业后,我妈就开始给我安排相亲,见过多少人,说过多少次自我介绍,我都已经记不清了。祁先生是里面最特别,相处起来最舒服的一个,我已经过了相信爱情的年纪,婚姻对我来说,不过是利益交换,让我妈安心,给未来孩子找一个基因相对优秀的父亲,困难时两人能互相依靠,相敬如宾已经很好,所以换做以前,我可能就答应了。”
“但正因为是你,我更清醒的知道,我不能耽误你。”
“鹿医生觉得会怎么耽误我,如果是工作事业上的帮扶,我不需要,我家里也从未想过靠联姻来维持家族繁荣。”
“我爸妈常住澳大利亚,一年大半时间都在旅行,性格幽默,很好相处,你应该会很喜欢他们。家族企业我也不会继承,目前正在移交我堂弟管理,所以我们的差距其实没有很大。”
祁沐白声线很低,走近一步,语气认真,“其他方面,你就更不用担心,鹿医生远比自己想象中好,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我……”
鹿泠笙承认她心动了。
这几天她不算清醒,她可以找到很多例证。楼道里提出帮她处理伤口,她明明可以拒绝,却忍不住接受他递出的温暖。请他吃饭作为谢礼,看到他眼睛溢出的高兴,紧张到睡不着时,那晚鹿泠笙也难得失眠。
其实不知不觉间,她也在不可避免的靠近他。
注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两人间飘忽不定的暧昧,都让鹿泠笙觉得结婚没那么功利了。
路边梧桐树飘来的枝叶香,混合在空气里的葡萄酒,都在刺激鹿泠笙的大脑,击溃此刻少有的理智。
“祁先生,可以给我一周时间吗?”
终于,她迈出了一步。
祁沐白眸光微闪,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反应了两秒钟才回过神。
他眼睛仍旧定在她脸上,像是在求证证据,目光认真又虔诚,得到答案后眉头舒展开,同时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好,我等你。”
……
有时候接受结果,远比做出决定更让人不知所措,冲动劲过了后,鹿泠笙忽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身份态度转变的太快,她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衣料在风里触碰摩擦,微妙的氛围此起彼伏,周围人群来来往往,灯光璀璨,热闹非凡。
鹿泠笙却脑袋空空。
祁沐白就跟在她后面,步伐很慢,遇到乱跑的小孩和喝的脸色涨红的男人,手自然把她拦到过道一边,随后快速离去。
她不自然地瞥了眼他的手。
骨节分明,不是那种干瘦的,很干练有力量的手掌,指甲干净,带着弧度刚好的月牙,健康不失美感。
“怎么了?”祁沐白看出她的拘谨。
“没事,就是有点冷。”
火锅店空调开得很足,可能在外面待久了,冷空气顺着出口喷出,鹿泠笙胳膊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一边摩挲胳膊一边跟他说话,倏然,肩上落下一片柔软。
一件带着炙热体温的西服外套披在她肩上。
祁沐白一身白色衬衫,身形欣长,低着头替她将西服妥帖抚平,眉眼映在玻璃上晦暗不清,耐心细致。
距离太过近,男人身上高冷清冽的檀木香钻进鼻尖,像冰泉上的一抹新雪,干净利落。
鹿泠笙忍不住屏主呼吸。
“好了,走吧。”祁沐白收回手。
鹿泠笙轻呼一口气,连忙往前走。
后半程饭局,鹿泠笙没怎么动筷,倒是祁沐白夹了几次牛肉卷,夸她选的地方很好,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一起过来。
吃完饭后,京北下了一场大暴雨,整个城市在雨水冲洗下变得干净整洁,空气里泛着夏日独有的清香。
祁沐白送鹿泠笙回家。
路上的氛围很微妙,鹿泠笙理智渐渐回笼,靠着座椅,脑袋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没说话。
今天的她是少有的冲动,做了二十八年以来最大的决定。
很奇怪,她没有一点后悔的念头。
鹿泠笙试着寻找击退自己的理由,高中到大学,再到毕业后工作的这几年,不管快乐,激动或是难过痛哭,一个人走过的所有路。
她发现她愿意跟他试一试。
好像,看起来也不错。
祁沐白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绪,一路上保持着同频的沉默。
到小区门口,车子停下。
“到了。”祁沐白手搭在方向盘上,声音温润。
鹿泠笙说好,双手攥着安全带,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开车门却紧紧关着。
她看向坐在一旁笑着的祁沐白。
“车门还没打开。”
“我知道。”
“?”
祁沐白视线从她脸上滑到肩膀,轻笑道:“我衣服很贵,私人订制,要两个月工资,怕开门后鹿医生跑了不打算还。”
“啊?”鹿泠笙抬手就要把衣服还给他,却被男人宽大手掌按住。
“开玩笑。”祁沐白把滑落到肩膀的西服妥帖整理好,看向她愣着的眼睛,“就想看鹿医生笑一下。”
鹿泠笙一深度思考问题就容易皱眉,“我刚刚没不高兴,就是在想一些事。”
“我知道,不用有负担,不管答案是不是我想要的,我都接受。”
说完,车门被打开。
祁沐白收回手,坐回原来位置。
距离拉远,鹿泠笙才想到回途中他的沉默,几次相处,他给人的感觉都是谦逊温润,得体大方,从不让话落地,让别人尴尬。
所以刚刚是在给她时间冷静。
“明早你还有手术,早点回去休息,今天的事什么时候给我答复都可以。”
鹿泠笙没说话,过了会转头忽然问:“你很着急结婚吗?”
祁沐白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似乎没想到她会继续这个话题,顿了下才点头,“嗯。”
“我可以知道什么原因吗?”
“到了结婚的年纪,正好遇到觉得合得来人,不想再错过,这个理由可以吗?”祁沐白轻笑。
“可以,比我的理由好很多。”
“结婚理由还有好赖之分?”
鹿泠笙有些窘迫,“结婚是自己的事,但每次相亲我都不是因为自己想要结婚,才去相亲。”
“那我希望这次,是你自己想要结婚,从自己出发。”
雨水滴答滴答落在玻璃上,隔绝外界喧闹的白噪音。
祁沐白清亮的声音透过雨声,落在她耳边。
好闻的檀木香弥漫在车内,轰炸,沸腾。
从自己出发,想好一切后果,就行动吧。
鹿泠笙继两小时前,再次做了更大胆的决定。
她声音坚定有力,“祁沐白,我想好了,我答应和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