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暮落时分，鹿泠笙独自走路回家，接到祁沐白的电话。
盛苑路华灯初上，熙熙攘攘，下班人心急如焚，脚下步子迈得飞快，公交车停下，换了一批又一批人，此起彼伏，永不停歇，唯独鹿泠笙双手插兜慢慢踱步，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
不是她不急，只是她着急也没用。
“下班了？”
鹿泠笙闷声道:“嗯，同事过两天有事和我换班，所以今天不用值班，回来的就早点。”
“吃饭了吗？”祁沐白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我刚开完会从公司出来，大概十分钟后到你医院，带你去吃饭？”
“不用了，我回家随便吃点就行。”鹿泠笙咬唇，缓了片刻道:“你明天下午有事吗？”
“怎么了？”
“我妈旧病复发了，我想明天回家一趟，问问你有没有空。”鹿泠笙说:“没时间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毕竟我也没提前跟你说。”
“妈身体怎么了？严不严重？需要的话我来安排专家会诊。”
“没什么，老毛病了，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我明天回家看看。”
天色渐暗，厚重的乌云笼罩在空中，风声渐起。鹿泠笙单手握着手机，脚下石子被轮胎压出柏油路，踩上去有些硌脚。
“你心情不好，妈生病跟你有关系？”
祁沐白声音很轻，笑起来时眉眼温和，总是给人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但很多时候，总能一句话直中要害，看穿她的伪装。
“嗯。”鹿泠笙放轻了声:“我之前因为一些事跟我妈吵架把她气倒了，她身体一向不好，听我妹妹说病好几天了，一直不让告诉我。”
“因为婚事？所以你才答应和我结婚？”
“对，有这方面原因。”
“不用愧疚，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选择，你不忍心父母为你的事操心，但也不能愚孝。”
恰逢十字路口，红灯亮起，祁沐白停下车子，窗户半开，露出他半张侧脸:“对错和年龄身份无关，不要有这么大压力，妈想让你结婚有她的道理，你不听从坚持自己也有自己的道理，两者都没有对错，生老病死人生自然规律，即便你是医生也无法干涉，别把责任都拦自己身上。”
鹿泠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她默默走着，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时，听见有人说，要下雨了。
京北这个地方，总是有很多夜雨，悄无声息将所有烦闷冲刷，起床时又是新的一天。
“你真这样认为？”鹿泠笙说。
“嗯。”祁沐白声音清澈:“父母和我们相差了几十岁，时代飞速发展，三岁一代沟，他们的很多思想已经不适合我们了，不听不代表不孝。而且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小时候也总是把我爸妈气出病，有次差点被我爸打半死。”
鹿泠笙莫名笑起来，很难想象那个画面。
“心情有没有好点？”祁沐白说。
“嗯。”鹿泠笙抿唇，嘴角上扬:“谢谢你。”
“别总谢我，我们已经结婚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祁沐白侧头，看向窗外飞快流逝的建筑，打方向盘转弯，看到某个清瘦窈窕的身影，轻声道:“明天我陪你回家。”
这回鹿泠笙没再说谢谢，应了声好。
风声很轻，梧桐树枝丫被吹的哗啦响，雨点渐渐落下。
下雨了。
鹿泠笙一手遮头，一手拿着手机，脚下步伐加快向前，一辆黑色车身忽然在身旁停下，露出祁沐□□致侧脸。
嗓音清淡。
“上车，带你去吃饭。”
……
晚上六点，窗外仍然飘着夜雨，鹿泠笙给江依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明天回家，两人没聊几句，大多都是她问，江依淡淡应一声，但能听出母亲心情好了不少，不再是前几日的冷淡敷衍。
临挂断电话，江依忽然道:“他对你好不好？”
没说名字，但两人都知道说的谁。
“他对我很好，明天他和我一起回去。”
江依沉默片刻:“他有什么喜欢吃的，忌口，讨厌什么，家里水果只有水蜜桃和苹果了，你提前问清楚，我明天早上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
鹿泠笙心底泛起涟漪:“妈，不用这么麻烦，我下班才回去，你和妍妍先吃，不用等我们。”
“第一次上门，不能让人家看轻。”江依道:“咱们家虽然没钱，也不至于吃不起一顿饭，让别人随意欺负你。”
“……妈，谢谢。”
“去晚菜就不新鲜了，我先去睡了。”江依握着手机道:“明天下班就早点回来，别在外边瞎逛，菜凉了自己去热，我不给你们忙活。”
家人好像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着再寡淡凉薄的话，心底还是忍不住挂念。
鹿泠笙按照母亲的要求问祁沐白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意料之中的答案，什么都可以。
她放下手机去浴室，洗到一半，忽然手机响了——江依的消息。
转账:200000
鹿泠笙眼底一片酸涩。
……
早上祁沐白打电话问她妈喜好，他好准备礼物，鹿泠笙让他简单买点阿胶燕窝之类的养生品，钱自己来付，祁沐白拒绝了。
两人怎么重逢，相知，相恋到结婚走到一起，完全没对过台词，下班后，鹿泠笙早早等在门口。
礼物大多按照她要求买，但仔细一看，多了不少东西，几套护肤品和衣服包包，说是带给鹿听妍，居然还有狗粮狗罐头，带给鹿听妍养的一只萨摩耶。
鹿泠笙惊讶:“我有跟你说过我家都有谁吗？”
祁沐白启动车子上路，看她一眼:“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祁沐白:“你朋友圈有全家福，前几天不小心看到了。”
“观察的还挺仔细。”
如果她没记错，这条朋友圈应该是四年前发的，豆豆都快五岁了。
“你没这方面准备？”
鹿泠笙:“你朋友圈没有全家福。”
“确定？”祁沐白侧头看她。
“……”
车子沿着人民路向前，鹿泠笙想起什么，道:“我妈刀子嘴豆腐心，因为是单亲家庭，性格有些强势，如果让你不舒服麻烦忍一忍，别跟她吵。”
祁沐白轻声应一声。
她抿抿唇，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时候吗？”
“记得。”
“你还记得多少？”
祁沐白想了想，正色道:“我们两个班在隔壁，你是英语课代表，经常来我们班送试卷。”
“没了？”
祁沐白正视前方，闻言，喉结上下滚动，侧头看她一眼:“你想让我记得什么？”
“没什么，我记得很多关于你的事，待会儿进去我妈问起，就说我暗恋你，从高一就喜欢你，喜欢到任何人都入不了我的眼，前段时间我们重逢，我鼓起勇气跟你告白，正好你也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了。”
鹿泠笙道:“我妹也会帮我们打掩护，待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怎么样？”
“换成我暗恋你，其他不变。”祁沐白沉声道。
“你高中那么优秀，不可能暗恋我，开家长会时我妈最爱看大榜了，说不定对你有印象，还是我暗恋你吧。”
祁沐白对上鹿泠笙的目光，耐心道:“你暗恋我多年，妈会发现不了？”
好像也是，在江依那她藏不住秘密。
“我暗恋你，多年来恋恋不忘，始终惦记，在一起才会珍惜你。”祁沐白认真分析:“这样说，妈也会放心。”
三十分钟后，车子稳稳停靠在巷子口，祁沐白一手拿礼物，一手关上后备箱。鹿泠笙想帮忙，祁沐白说东西不多，他来。
小巷里的邻居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见鹿泠笙和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一起回来，眼珠子盯过来，“笙笙回来了？”
鹿泠笙下意识贴近祁沐白，挽着他手臂打招呼，“张婶，我男朋友，祁沐白。”
介绍完，她装作亲昵地看祁沐白一眼，顺着手臂滑下去十指相扣，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张婶和我妈不太对付，两人经常吵架，你可以理解为相爱相恨，别太热情也别太冷漠。”
祁沐白了然，礼貌点头:“张婶好。”
张婶将祁沐白上上下下打量一圈:“你妈整天操心挑女婿，都快挑出病了，没想到最后挑了个这么帅的，笙笙眼光好啊。”
鹿泠笙笑着回应，问道:“张婶还没吃饭啊？”
“锅里正做着呢，你妈大早上就开始忙活了，噼里啪啦响，我还以为病了一遭转性了，原来是女婿回家了，心里高兴闲不住。”张婶道:“妍妍毕业找到工作，你也有男朋友了，女婿模样俊，你妈开始享福喽。”
“我妈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吃饭，我们就先走了。”
等走远看不到张婶的影子，鹿泠笙松开祁沐白的手腕，拍拍他袖口不存在的褶皱，“麻烦你了。”
“没事。”
“待会儿你多看手机，有事不方便说，我就给你发消息。”
被她挽过的手臂和十指相扣的指尖还留有温度度，祁沐白目光落在她笑容洋溢的脸上，摩挲两下，温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