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巷子天然蒙着一层灰暗，狭窄的空间把天空切割成长条，墙壁斑驳，古瓦青砖，道路蜿蜒曲折。
因为刚下过雨，空气里透出一股霉味，踩上去青石板发出咯吱声响。
鹿泠笙从小在这生活惯了，跳绳摔卡玩泥巴，每到下雨几个小孩聚一起淋雨打闹，身上弄得满身泥，回家等着竹条伺候都笑嘻嘻。
但现在看见祁沐白鞋子被石板溅出的泥土弄脏，她莫名有些尴尬。
她侧头打量身旁人。
祁沐白今天没像往常打扮的精致规整，西装西裤打领带，一副精英派头。而是件浅灰色衬衫，黑色长裤，一双再普通不过的白色休闲鞋，头发胡子干净整洁，手腕一块泛着冷感的手表。
平淡日常，正式得体又不是亲和力。
“要不我给你擦下鞋吧，青石板铺的路就这样，一下雨就容易溅一脚泥。”鹿泠笙抱歉道。
“没关系。”祁沐白侧头打量四周，看着墙壁上大大的拆字:“这里快拆迁了？”
“听我妈应该就这两年了吧，有些人已经在找新房子了。”
祁沐白应一声。
临进门前，鹿泠笙停下来抚平裙角，看着禁闭的大门，好像在做心理建设。
“紧张？”祁沐白余光瞥来。
鹿泠笙呼出一口气:“没有，进去吧。”
第一次带男性回家，她和妈妈不久前才刚吵过架，很难不紧张。
反倒是祁沐白从容不迫，丝毫不见一丝见家长的紧张急躁，好像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她妈喜欢。
祁沐白确实是江依会喜欢的类型，学习好，头脑聪明，模样长得俊俏，懂礼貌会讨长辈欢心，不像她从小被骂木讷，不懂人情世故。
她深吸口气打开门。
江依即使第一次招呼女婿，场面派头也给足了体面，房间打扫的干净整洁，掉了皮的沙发焕然一新，红灯笼大吊灯透着股热闹喜庆劲，瓜果盘满满当当，车厘子、草莓、香蕉、葡萄、西瓜、榴莲，反季当季应有尽有。
脚边堆满杂物的塑料筐不知道被塞到哪去，鞋架换成了黑色木质，放眼望去，几乎她熟悉的地方都变了模样。
鹿泠笙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她家。
江依招呼着祁沐白坐下，笑问路上热不热，祁沐白不知道说了什么，江依顿时笑容满面。
“我就一个星期没回来。”鹿泠笙四周看了看，小声道:“咱家突然发财了？”
鹿听妍下巴示意端坐如松的祁沐白:“诺，金主财神。”
她又仔细打量道:“我小推车上的零食去哪了？还有挂门后边的衣服呢？”
她记得走时门后放着不少她的东西，现在都不翼而飞了。
“我房间。”鹿听妍一脸哀怨:“不光你的零食，衣服，家里所有碍眼的东西都堆我床上呢。妈把我房间给锁上了，让我今晚跟她睡，还让我少说话，给新姐夫留下个好印象。”
“……”
“笙笙你过来，陪沐白说说话。”江依道。
鹿泠笙坐过去，特意挑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神询问她妈都问什么了，感觉怎么样，祁沐白笑着让她放心。
“笙笙是名外科医生，平常工作比较忙，家里可能就不太能兼顾。”江依整理好衣服，轻声咳了下，进入丈母娘问话阶段:“沐白做什么，工作忙不忙？”
“我自己开公司，时间相对自由，我和笙笙商量过了，家里做饭打扫都交给我，她负责工作就行。”
江依继续说:“你们婚后打算住哪？笙笙现在住的那套只是暂时和朋友合租，以后肯定要换新房子。”
祁沐白侧身看一眼紧张不安的鹿泠笙，自然道:“我名下目前有三套房子，平江路那套距离笙笙医院近，上下交通方便，旁边超市，医院，健身房等基础设施完善，笙笙下班了想和朋友出去逛逛也都很近，我打算先住那里，她要是不喜欢我们再重新挑她喜欢的。”
鹿泠笙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祁沐白居然考虑了这么多。
平江路位于市中心，寸金寸土，交通环境各方面都很优越，她工作一辈子都买不起。
江依满意地点头:“婚礼呢？现在年轻人不喜欢太繁琐的仪式，但简单归简单，婚礼这些还是不能少，你们有什么想法？”
江依像一个严厉的教导主任，问题一个接一个，怕祁沐白招架不住，她连忙接话:“妈，我最近工作忙，婚礼我现在不打算办，等有时间了再考虑。”
江依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鹿听妍:“姐和姐夫有自己的事情和想法，您就别管了，婚礼不过走个形式，只要姐夫真心对我姐好，办不办有什么区别。”
江依瞪鹿听妍一眼，脸上写着四个字:你给我闭嘴。
“妈，婚礼一生一次，我和笙笙都觉得要办一个特别，盛满回忆的婚礼，具体是什么形式还没确定。”祁沐白适时给出承诺，说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笙笙，给她一个满意的婚礼。”
他的声线偏低，姿态诚恳端正，漂亮话一套接着一套，哄得江依越来越满意。
鹿泠笙在一旁听着，不管话中真假，至少这刻她心里暖暖的。
晚饭，桌子上又是满满一大桌子，吃完后，鹿泠笙被叫走，留下祁沐白一个人，她想说拖延时间说没吃饱，被江依一眼打发。
客厅寂静无声，祁沐白看出江依有话说，先开口道:“妈，您有什么话直说。”
江依:“笙笙从小是单亲家庭，没有爸爸，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
“她从小要强，学习做事都比普通孩子努力，五岁就帮着我分担家务，洗衣做饭，照顾妹妹，毕业后一直工作帮衬家里，导致没怎么接触过男孩子，所以她在这方面比较笨拙，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
“没有妈。”祁沐白望着躲在门后偷听，露出半个脑袋的鹿泠笙，眉眼带笑，认真道:“笙笙很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昨天晚上她还在因为跟您吵架自责，担心您的身体，无论女儿还是妻子的身份她都做得很好。”
江依叹口气:“是我拖累了她。”
……
夏夜的风吹在身上暖暖的，从家里出来，两人坐上车子，鹿泠笙侧头问他:“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怕你受欺负，如果有做得不好的，让我多担待。”
鹿泠笙心情复杂，母亲在她面前常常表现的都是严厉的一面，说的最多的也是作业做完了吗？你要好好学习，长大考个好大学。
而在她背后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操心着所能给予的一切。
车窗半开，鹿泠笙靠着窗户吹风，头发贴着脸颊翻飞。
开车到她家门口，祁沐白停车，跟她一同下车:“时间太晚，我送你上去。”
“不用麻烦，就几分钟路，我自己上去。”
祁沐白已经走来，低垂着眉眼道:“旧式小区人多眼杂，楼道灯我看坏了两天了，周围也没监控，大晚上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室友应该回来了，我自己可以。”
“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漆黑不见五指的楼道，鹿泠笙打开手电筒，楼梯口放着一堆半人高的纸箱子，不仔细看都不知道后面靠着个人，满脸酡红，大裤衩大拖鞋，一身酒气臭熏熏。
“操，你什么眼神，看不起老子是不是？我告诉你，老子有钱了第一个踹了你。”
女人嫌弃道:“你在外面喝死我都不管你，别给我带到家里去。”
说完，踩着塑料拖鞋噔噔跑上楼，男人吐口唾沫，骂了一句。
祁沐白不动声色换位置，把鹿泠笙护在里面。
“明天我来帮你搬家。”他忽然道。
“今天情况特殊，我平常很少遇到。”她解释道:“而且我走了就剩我朋友一个了，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搬走的事，你给我两天时间。”
“我东西也不多，只有几件衣服和些零碎物品，我自己搬就可以。”
“好，你们两个女生住在这不安全，如果你朋友愿意，我可以帮她找个新房子，地段在她工作附近，价格按照你们现在的房租。”
“谢谢你。”鹿泠笙真心道:“晚上我回去跟她说一下再给你回复。”
祁沐白点头，把鹿泠笙送到家门口:“有事给我打电话。”说着发过来一串电话号码:“我助理和办公室的电话，有事没接到的话，你就打这两个。”
“我真的没事。”
“以防万一。”他扫了眼黯淡无光的灯泡:“不然我不放心。”
“后天我可能要去出差三天，我不在你就找我助理帮你搬东西，付过钱了，不用不好意思。”
鹿泠笙道:“我还是等你回来再搬吧。”
他家里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光想想那场面就挺尴尬。
祁沐白笑道:“我爸妈和爷爷住在其他地方，平常只有唐姨会过去打扫卫生，打扫完她就走了，不住在那。”
“就只有我们两个？”
“嗯。”
鹿泠笙想了想，说道:“我还是等你一起吧，万一遇到唐姨我不知道说什么，搞砸了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不想在他家里任何人面前留下有一丝不好的缺点。
“好，等我回来帮你搬家。”祁沐白温声安抚:“放心，唐姨很好相处，她会很喜欢你。”
“很晚了，你快回去吧，到家给我发个消息。”鹿泠笙催促道。
“我先走了，晚上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