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莲花香炉中袅袅升起悠悠檀香,香气缠绕上绀青色锦带,顺着华丽衣袍涌至指尖。
叶崇安不经意地弹了弹指尖, “来京许久,都未来拜访知枢大人,实是我失礼。听说护送在下上京的沈侍郎是大人举荐的,在下能顺利进京,少不了沈侍郎的悉心照料。”
霍甫的嘴角仿佛挂着一抹笑,却又似一片薄云,风一吹就散了。
“小影这孩子,做事细致。西州距京,山高水长,世子一路舟车劳顿,老夫自然要为世子找个妥帖的人选。”
霍甫丝毫不避讳他对沈影的安排,毕竟沈影是他的门生,而朝中他的门生遍及各处,并不止沈影一个。
身为圣上的府邸旧臣,霍甫无子嗣,只有一义女,方方面面都是让圣上放心的存在,即便底下有些门生,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叶崇安不得不在心底默默回想起詹离,她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据石大、石二回禀,詹离入京后直接进了知枢府宅,未将陆良尸骨运回京城,想来是葬在江州了。詹离的心情也没受到任何影响,去最时兴的成衣铺子,买最昂贵的珠钗首饰,就连酒食似乎也比在江州更为奢华浪费。
她好像是单纯回来…享受生活的。
“世子,用茶。”
叶崇安发现霍甫此人不太喜欢别人伺候,就连泡茶这种小事,也是自己亲力亲为。
“嗯…香气清高,滋味鲜爽,小龙团?”
不怪他疑惑,小龙团是朝廷贡品,圣上极为喜爱,又因种植困难、产量少等原因,几乎全部为圣上所用。能在霍甫这里喝到,可见圣上对其的宠信。
霍甫只是淡淡颔首, “产自江州的官焙,这茶对环境要求极为严苛,周围不能有任何气味重的物品。去年地方上也就进了十饼上京,老夫有幸得圣上赐了半饼,今日与世子同品,也不枉费了这茶。”
“如此,我之幸。”叶崇安举起黑釉茶盏,茶汤微漾,他忽而开口, “就是不知今年江州能进献几饼,这么好的茶,怎样都是不嫌多的。”
今日天气阴沉,颇有些阴雨气,霍甫跪坐久了,关节难免不适,但他面不改色, “掌管江南一路的茶盐使不久前突然暴毙于家中,想来会受些影响,但世子不必担心,只要老夫这里还有,世子想喝,可以随时过来品鉴。”
到底是年轻人,藏不住事。叶崇安为何而来,霍甫心知肚明。他能主动来找自己,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但那又如何,人在没有力量时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眼下的境遇他能做到自保已是不易,还妄想追查一件十几年前的旧事,可笑。
“江南一路的茶盐使好像是叫陆良吧。”叶崇安放下茶盏,茶是好茶,但坐在此处喝,口中实在无味, “似乎与知枢大人颇有渊源。”
霍甫脊背从来挺得笔直,昏沉的天气给满头银丝添上一层晦暗,他顿了顿, “命不长的女婿罢了,谈不上什么渊源。”
很淡然的模样,很无谓的态度,他一时琢磨不定这对父女对陆良到底是什么立场。
叶崇安这边还在沉思,霍甫却提起另一桩事来, “世子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可有亲在身?若是没有,老夫可替世子留意留意。这京中关系纷繁复杂,一不小心就容易行差踏错,世子可千万不要受人蛊惑。”
语气慈祥、关切,眼中浮动着和善,霍甫说这话时单纯像个关心晚辈的长者,若是不留意,叶崇安怕真以为霍知枢是在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
“蒙知枢大人关爱,只是小辈现在翰林院要学的还有很多,实是无心于情爱之道。等来日返程西州,再请家父定夺。”他特意放柔语气,甚至显得有些乖顺, “不过与在下一同进京的宣德王世子叶鹏倒是有此心,改日在下与他聊聊此事。”
说起叶鹏来,霍甫轻笑了笑,这位世子跟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胸无大志,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贵闲散生活。留在京里想来跟在封地上也并无区别。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下去,每次叶崇安有将话题引向当年连州一事时,霍甫就会不动声色地打起太极来。
末了,叶崇安起身告退,霍甫摩挲着茶案边缘,眼神并没有看向他。
“往事已逝,世子莫要蹉跎当下。”
叶崇安怔然一瞬,恭敬答道: “受教。”
心里想的却是:有些事加害者能过去,受害者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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