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传出来,秦遇的目光就变得锋利起来,她带着满身的戾气欲起身,却又被遥姨摁了回去。遥姨转身,虽是怒斥了一声,但是声音莫名绵软,实在是没有什么威吓力:“尽儿,怎么说话呢!”
遥姨身子让开,一少年踏着光走进来。因为背着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高高束着的马尾轻晃,青绿色的发带披落在肩侧。秦沅蹊说他心机沉重,可是这少年偏偏穿了一身纯洁似雪的白衣,阳光勾勒出他的身影,给他周身描绘出了一圈神圣光晕。他的身姿挺拔,宛若一棵青松,微风吹动他雪白的衣角,宛如振翅的白鸽。直至走进屋里,这少年的眉眼才逐渐鲜明。上次遥姨说他的年龄不过十六,脸上有股稚气未退,但是眼神中透露出锋利凌冽的攻击性。浓密的眉毛下长着一双薄情的眉眼,眸色灰暗,左眼正下方有一颗小痣。他的鼻子挺拔,鼻头圆润。看上去应当是被遥姨养的很好,嘴唇粉红且嫩。这张脸虽然稚嫩,但是十分出挑,这张脸定型之后,必然是多情又勾人的那款。
他看秦遇的眼神不善,秦遇给他回的眼色也是不落下风的锋利。
遥姨搁在两人之间,看着两个小崽子剑拔弩张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先劝哪个。只能先拉着曲一尽坐得离秦遇远一些。
“尽儿,不是同你说了,待人要温和有礼吗,你又忘记我讲的话了吗?”即便是在训话,景妃的语气依旧是温软的,秦遇想不通如果曲一尽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是怎么生出刚刚那刺一般的眼神的。
曲一尽抬眸看着景妃,那双似水的眸中满是委屈,但是景妃态度坚硬,曲一尽扁了扁嘴,还是小声的扭捏了一句:“我知道错了。”
虽然声音小,但是景妃便已经很满意了,尽管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皱纹,可她现在依旧有一种难言的妩媚,弯起来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的月亮,在曲一尽的心中闪闪发光。景妃像往常那样揉了揉曲一尽的脑袋,夸了句:“尽儿真棒。”
曲一尽则是受用的眯起眼睛,露出的灿烂笑颜和刚刚的锋芒毕露截然不同。
秦遇看着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想着,如果心机深沉是为了立足和保护所爱之人,那心机深沉之人,未必是不可靠近之人。
秦遇正看着二人之时,曲一尽悠悠的睁开了双眼,那道停留在景妃身上仍温暖的目光,一投向秦遇之后便显得冷若冰霜。秦遇趁着景妃没有看她,朝曲一尽翻了个白眼,将脸别向了一边。
一声急躁的“啧”声传来,景妃又道了一声不准啧声后,秦遇得意的勾起唇角。
“这位是秦遇姑娘,叫一声姐姐。”景妃安抚好了曲一尽后,开始在两人中间搭桥。
曲一尽百般不愿,但是不想看到母亲失望的眉眼,还是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姐姐。”
秦遇闻言转过头去,得意的朝曲一尽挑了挑眉,回道:“弟弟好呀。”
曲一尽看到秦遇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直咬牙,他似是忍耐不了,愤愤地挺身站起,景妃见了这气势也不怕,叉着腰问:“尽儿,你平常不这般的,怎么今日这个样子?”
曲一尽垂头,和景妃对着眼睛,道:“母亲,她身上有血蛊的味道,我……我闻到了。母亲,你知道的,我最讨厌这味道。”
血蛊?秦遇竖起耳朵,他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血蛊这个东西,可是提到蛊,却让她下意识地想起前些日子吃下去的那九尾蝎。让她更意外的是,总是一副温婉样子的景妃,听到血蛊这个字眼,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眉头都皱到了一起,脸都快吓得和曲一尽雪白的衣服同色了。
“遥姨,血蛊是个什么东西,我前些天确实服下了一个紫色的药物,里面像是蛊虫,是那个东西吗,那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我记得,这种药物的功效确实很快。”秦遇起身问道。
“遥姨是你叫的?”曲一尽没有回秦遇的问题,而是先抓住了秦遇对他母亲的称呼。
“我就叫遥姨,遥姨都没说什么,我怎么不能叫,你说是吧,遥姨。”秦遇挑衅般回道。
“好啦好啦。”景妃不知道这两人为何要揪着一个称呼吵起来,刚刚还因为血蛊的事情紧张的有些头疼,眼下氛围一下子又松了下去。
“吃了血蛊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曲一尽冷冷道。
秦遇自知自己缺德事干了一箩筐,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但是只能她自己骂自己,哪能让别人骂了?
秦遇便反驳道:“我好不好你说了算?谁说我没有好下场,我现在好着呢。”
曲一尽咬咬牙,景妃在面前,他不敢说秦遇什么,但是他知道,曾经用了血蛊的人,确实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他紧接着争执道:“齐员外的孙女服了血蛊,治好了一时的瘟疫又怎样,不也年纪轻轻的就死了?原先清明院的邹老院长,服了血蛊,不也没治好他多年的旧疾。还有那秦沅蹊,被捅了一刀,吃了血蛊虽然没死,每到了冬天极寒时不也病怏怏的,像个活死人一样。”
秦遇目光一瞬间沉了下去,刀锋般冰冷的目光投向曲一尽,曲一尽好像实在讨厌那血蛊,说的发了狂一般,即便景妃再怎么垂着他的肩膀都没用,他继续道:“还有之前的那个完府,起初风光无限,要的血蛊不少,到最后整个府成了别人的替死鬼,这不就是报应!你以为你算什么例外?”
“……”秦遇刚想张开的嘴猛然定住,响彻房间的是干净利落的巴掌声,看上去温软如绵羊一般的景妃,竟然抬手给了曲一尽一巴掌,曲一尽的被打的偏过头去,眼中先是愕然,然后是后知后觉的后悔。
他立马跪了下来,握着景妃的手认错,目光诚恳,眸中水光闪烁,景妃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戳了戳他的脑袋,道:“你可知隔墙有耳,身在宫中,最要管好的就是自己的嘴。尽儿啊尽儿,你何时能让我省点心。”
“母亲,尽儿知错了,您别气,您别气,好不好?”曲一尽认错认得很快,景妃本就狠不下心,一听到曲一尽略带哭腔的调子,更是生不起气来了。
她瞪了眼曲一尽,回身看向秦遇,被秦遇一副魂不守舍,摇摇欲坠的样子吓了一跳。她连忙搀扶上去,却发现秦遇一碰就朝后倒了下去,景妃险些也被带倒,幸好曲一尽眼疾手快的飞扑过来,将她们搀扶住。
曲一尽只觉得这女人看着气焰嚣张,原来是个纸老虎,吓一吓就成了这个样子。只是景妃在前,其他的话,他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小遇,小遇?”景妃有些焦急的晃了晃秦遇,发现秦遇像是被夺了舍一般,他便让曲一尽赶紧去太医院喊个太医来,曲一尽刚要起身,就听见秦遇道:“不必了。”
秦遇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起来,可是再也没有起初那般明亮,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但还是呆呆地看着地面,仿佛被吓傻了一般。景妃让曲一尽去倒杯热茶,自己则是拍了拍秦遇的背,温柔地安抚道:“你别听他瞎说,他说话就是没轻没重的,小遇,别往心里去,啊,没事的,没事的。”
秦遇摇了摇头,曲一尽倒好茶蹲下来,看到秦遇半垂着的眼帘下,泪光闪烁。刚刚看着她借着母亲洋洋得意的样子,实在生气,一时间将话说得太过,道歉道:“喂,我刚刚不是咒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我……我闻到血蛊的味道,就头疼,口不择言,你别放心上……”
秦遇伸手抹了把脸,然后抬头朝着景妃笑了一下,眼眶通红,笑容凄惨:“对不起啊遥姨,我胆子有点小,吓到你了吧,我没事。”说着,她又将头转向曲一尽,笑着问他:“你刚刚一下子编了这么多东西吓我,就这么讨厌我?”
曲一尽立马摇头,道:“我怎么可能一下子编出这么多东西,而且,我也没想着把你吓成这样。”
秦遇听闻,点头笑了笑,撑着桌子借力起身,景妃和曲一尽一起跟上去扶她起来。景妃看着秦遇通红的眼眶,总归心里不大放心,又安慰道:“尽儿没事就喜欢到处溜达,听人墙角,谁又知几分真几分假呢?只是,那血蛊确实不是个好东西,遥姨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的,以后,还是尽量离得远些吧。”
秦遇挤出一个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回:“我知道了,遥姨。”
后面,秦遇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和景妃告的别,又是怎么在迷宫一样的宫中找到回去的路。她浑浑噩噩地掏出钥匙,却发现门已经开了,她走了进去,看到院中那棵孤独的柿子树,麻痹的大脑才清明了一瞬,原来她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她的院子。
她万分疲惫,没有多少力气再走回自己院落中了,只能努力撑起身子走向那棵柿子树,刚走到柿子树前,身上的力气一下子被全部抽干,她重重地倒在树下,手臂传来混沌又沉重的疼痛,一下撕裂了覆盖在她感官上的浑噩的罩子。
自此,意识回笼,巨大的痛苦似浪般冲碎了她的五脏六腑,她的眼泪划过双颊,她想嚎啕大哭,可是她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泪水模糊视线,她看到那些驻足在完府屋檐前的人们纷纷朝她走来,走得越近,秦遇越能看得清他们表情的不甘。
一片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