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明等着安炉清醒，然后将这杯酒送到他的嘴里。

这是他显而易见的计划，他始终没有放弃离开安炉。

可是——

方未明的目光透过房门，像是直接看到了沉睡中的安炉。

反正，安炉会喝。

方未明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甚至他不确定他对于安炉的情感。

他只是，想要自由，作为人该有的自由。

就算是安炉，也不能剥夺他的自由。

安炉帮了他很多，如果按照人的道德和伦理观念，他需要好好感谢安炉一番。可安炉囚禁了他，这是否能够抵消恩情？

就像是天平上的两头，方未明偏偏想追求一个平衡。

就在他深思的时候，他听到安炉醒了。

他听到安炉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紧接着房门被快速打开，安炉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然而只是一秒，安炉嘴角动了动，他挤出了一个人类的笑容。

方未明面色仍旧苍白，他笑了笑，扯到了被咬破的嘴唇，使得笑容看上去更不乡人，他温和道：“安炉，晚上好。”

安炉点了点头，他自然看见了餐桌上的酒。他没有一丝的犹豫，坐到了方未明的对面，端起了其中一杯酒。

方未明制止了他，垂下眼眸，轻声道：“对不起，安炉。”

安炉看向他，“为什么道歉？”

方未明动作凝滞了几秒，随后他随意地耸了耸肩，眼神却不敢看想安炉，道：“安炉，这是我的歉意，喝下这杯酒，我们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回到我刚出院的那段日子，好吗？”

他微微蹙眉，像是短暂地陷入了回忆当中，接着说道：“安炉，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好吗？”

下一秒，安炉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快到方未明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杯壁滑过的几滴酒，透过杯子，他看见了，安炉脸上一闪而过的苦涩。

安炉不紧不慢地说道：“哥哥，够吗？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喝几杯。”

方未明一言不发，两人对视间。安炉冷冷地说道：“哥哥，你得跑得快一些，不要让我再一次捉到。”

方未明纹丝不动。

安炉同样没再作声，室内回归沉默。两个人坐在餐桌的两边，宛如冰冷的雕塑。

方未明双手握紧，他故作轻松地走到了安炉的身边抱住了他。

没有温度的吻落到了安炉的额头上。

很快，方未明冲出了房门，没有去看安炉无力垂下的挽留的双手，而是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哥哥……又要离开我了……

方未明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留，他用尽全身力气来逃跑。

直到到了楼下，他才敢有些许的喘气。

方未明的心脏比任何时候都要跳得大声，他不由自主流露出兴奋的神色。这么多次，他终于成功了。

他几乎要激动得落下泪来，他站在马路上却忽然觉得茫然。

他该去哪里？

不不不……方未明甩了甩头，他要先离开这里，越远越好，他会慢慢去寻找丢失的记忆，他会结交新的朋友，他会拥有崭新的生活。尽管，这种生活里没有安炉的存在。

方未明冲到大街上，拼命呼喊着出租车。不过，就在他看清每辆车内的情况时，浑身都开始泛起了凉意。

整条大街上的车川流不息，可是，车里没有一个人。

车辆彷佛有了自己独立的意识，一丝不苟地遵守着交通规则，行驶在路上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它们只是在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方未明陡然停下了呼吸，他正怔在了原地，连眼珠都停止了跳动。所有车都默契十足地避开了大街上唯一的人。

他开始疯狂地去拍车窗，过了一会儿他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无用之功。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捡起了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了车窗！

只听“砰”的一声，碎玻璃飞溅，有几颗划伤了他的脸颊，丝丝鲜血顺着流了下来。可方未明没时间管那么多了，他从车窗跃进驾驶位，就在手触及在方向盘的一刹那，车身猛地震动了一下，连带着方未明的身躯也不稳。他的双手扶住了破碎的玻璃渣里，手心鲜血溢出。紧接着，他听见了喊声。

有人、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方未明抬眼望去，在那瞬间，他竟然萌生了一种失望的情绪。

是郑升，他穿着警服，正焦急地看向自己。

“方未明！快上我的车！”郑升朝他吼道。

事态紧急，方未明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打开车门朝着郑升跑去。

方未明上了车之后，才发现掌心钻心传来了钻心的疼痛。他盯着伤口看了一会，撕了一段上衣，包裹住了掌心。

方未明问道：“郑警官，谢谢你，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这些车……你都看到了，你相信我没有撒谎了吗？”

郑升满头大汗，他抿紧嘴唇，道：“我接到了你的报警电话，我们追踪了你的地址，可是，这个地方……”像是有鬼作祟一般，从他到这里的一刻，一切事情都变得不正常了。

方未明突然想起叶岩子曾经说过这个地方非常难找……

他盯着前方，道：“郑警官，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车……好像没有移动。”宛如，在原地踏步一般，这么长时间，一直在原地打转。

方未明从后视镜里仍然可以看到自己逃出的那幢大楼。

“什、什么？！”郑升慌了神，他看了眼窗外，果然，他们根本没有移动！他们还停留在原位置！他们的车在车流中显得在后退！

方未明：“警官，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还记得你来的路吗？”

“我来的路？”郑升喃喃自语，接着他像是没有知觉一般说：“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郑升慌乱无比，他猛踩油门，嘴巴里无意识地说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方未明当机立断，大喊道：“停下！”

下一秒，郑升就被方未明拉出了车，方未明扯着他狂奔在马路上，飘洒的头发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终于看见马路的尽头。

一条线。

方未明还没来得及放缓奔跑的脚步，就看见刚刚还惊慌失措的郑升忽然跑到了他的前面。本是方未明握住他的手腕，不知何时却成了郑升反牵住他的手，鲜血彷佛黏住了两人的手使得无法分开。

方未明看清了那条线究竟是什么——

悬崖。

出现在城市的悬崖。

郑升骤然止住了脚步，方未明躲闪不及差点撞到他的后背。

他看见郑升转过了头，郑升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对方似乎在审视眼前的情况，尤为的，郑升在审视着自己。

方未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并没有错。

他看见郑升面色一变，先是痛苦地嚎叫了几声，随后双膝跪在了地上，极其难受地捂住了脸。

“郑、郑升！郑升警官你怎么了？！”方未明想要扶起他，郑升却蓦然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面目狰狞，甚至有涎水从他的嘴角流出。

方未明知道，电视里丧尸变异似乎就是这样的……

他惊愕地问道：“郑升警官，你要变成丧尸了吗？”

空气忽地停止流通，他听见郑升轻声笑了。

郑升的表情蓦地变了，他揉了揉太阳穴，看上去精神状况并不太好。可他的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哥哥，我不是说让你跑快点吗？”

方未明宛如置身冰窖，他全身发麻，就连舌头都麻到说不出话来，他只能颤抖着退了又退。

“安炉……”

“快跑！方未明快跑！”只见郑升脸色又是一变，他仰头放声大叫，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方未明愣了几秒，一边是悬崖，另一边是自己逃出来的地方。他该去哪儿？

就在他愣神的时刻，他听见了一阵绝对不会在陆地上听到的声响，竟是游轮鸣笛的声音。

就在悬崖下！

方未明迅速朝着悬崖跑去，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他无法判断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他只知道，眼下只有这一条路。

悬崖下，是波涛汹涌的海浪在拍打。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城市悬空，海洋在城市下面。巨大的游轮正在经受着巨浪的袭击，游轮上，则是无数如蚂蚁般大小的人类。

他们在朝着方未明招手。

跳下去，是万丈深渊，他绝对会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哥哥——”

方未明回头，只见郑升摆上了自己熟悉的神情。

“你退回来。”

方未明清晰地看见，郑升……安炉的喉结略微动了动。

方未明：“安炉，你对郑升做了什么？”

安炉肉眼可见地皱了下眉，他道：“回到我的身边，我愿意什么都告诉你。不要、不要下去。”

他慌张了。

方未明却浅浅笑了，他道：“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没有过去，虽然我不愿意回忆，但你总觉得我身边只要有你就行。”

“我其实……”他哽咽了一下，眼角闪着泪光，嘴角带着笑意道：“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没有再提“安炉是个怪物”的事，而是直白地告诉安炉，他不喜欢如今的生活状态。

他不想当安炉的宠物。

他更愿意，以人类的身份平等地与安炉相处。就算，他身边只有安炉。

可惜——

方未明看向城市下的海洋，没有恐惧，反而觉得解脱。

“哥哥！”

身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喊声，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