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滴落,“张嘴?”
“咳咳!”父亲醉合德突然重重咳嗽一声,手中戒尺敲得八仙桌咚咚响,“成何体统!饭后都去西阁,每人抄十遍《子夜吴歌》!纳兰公子...”老学究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难得和蔼,“若不嫌简陋,便与七妹同抄一本吧。”
厅堂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哀嚎。九妹醉梦泠抱着装满糖藕的青瓷盘,粉扑扑的脸颊鼓成小仓鼠:“爹爹偏心!七姐姐和纳兰公子肯定偷偷说情话!”小加加举着半块焦黑的糕点附和,羊角辫上还沾着蜘蛛网:“我也要和阿肆哥哥同抄!”
雨不知何时小了,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节奏。醉梦紫望着满室喧闹,又瞥向身旁眉眼含笑的少年,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梅雨季,原是上天特意酿来浸润心事的甜酒。当纳兰京的指尖再次覆上她握笔的手,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出温柔的弧度,比任何诗词都更动人。
雨霁初晴,晚风吹散最后一缕暮色。醉府西阁内,烛火摇曳着映亮满壁书卷,案上摆着崭新的宣纸与狼毫。醉梦紫垂眸研磨,紫色广袖不经意扫过纳兰京的手背,惹得少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将她往怀中带了带:“墨要浓些,才衬得起七妹的字。”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醉梦紫耳尖一动,转头望去,只见五姐醉梦红的猫正蹲在窗棂上,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中的墨锭。紧接着,八妹醉梦熙的脑袋从屋檐探出来,白色劲装沾满青苔:“七姐!我们来瞧瞧......”话未说完,整个人“扑通”摔进屋内,正巧压在赶来凑热闹的小加加身上。
“都闹什么!”父亲醉合德的戒尺重重拍在门框上,惊得满室寂静。老学究瞪着这群不成体统的孩子,镜片后的目光却透着无奈,“抄不完不许睡!”他转身离去时,衣角还沾着半片被雨水打湿的桂花。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唯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醉梦紫偷偷瞥向身旁的纳兰京,见他专注地书写着,玄色锦袍上的金线云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烛光在他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倒显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温柔。“在看我?”少年忽然开口,笔下却未停,“七妹这般分心,可是要被罚多抄十遍。”
醉梦紫脸颊发烫,慌忙低头,却不小心将墨汁滴在宣纸上。她正懊恼时,纳兰京已经取过另一张纸覆在上面,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无妨,就当是给《子夜吴歌》添朵墨梅。”他握着她的手重新提笔,温热的掌心将她整只手包裹住,“看,这样写‘长安一片月’,更有韵味。”
窗外,一轮弯月悄悄爬上柳梢,将清辉洒进西阁。远处传来母亲催促就寝的喊声,夹杂着二姐醉梦甜哼唱的小调。醉梦紫望着纸上两人交叠的字迹,耳尖的绒毛轻轻颤动。她忽然觉得,这江南的夜,连同那些未说出口的心事,都被墨香酿成了最甜的梦。
西阁外的玉兰花在月光下舒展花瓣,将清浅香气送入窗隙。醉梦紫任由纳兰京握着自己的手,狼毫笔尖在宣纸上勾勒出"长安一片月"的韵脚,墨色在两人交叠的指影下泛着温润的光。忽有夜露凝成的水珠从檐角坠落,惊得窗台上的小猫"喵"地叫了一声,爪子扒拉着窗纸,在烛火中投下晃动的影。
"你瞧,"纳兰京忽然停笔,指尖轻点她方才写歪的"安"字,"这里多了个墨点,倒像极了你耳尖的绒毛。"他侧过脸时,发冠上的明珠擦过她鬓边碎发,语气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前几日在画舫上,你说狐族的墨点能引来流萤,可还记得?"
醉梦紫耳尖霎时发烫,想起三日前雨夜,自己酒后胡诌说狐火能点燃墨香,引得他笑了整整一夜。她想抽回手,狐尾却在桌下悄悄缠上他的脚踝,毛茸茸的触感让纳兰京低头轻笑,顺势用靴尖轻轻蹭了蹭那团软绒:"小狐狸又在耍赖。"
话音未落,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九妹醉梦泠抱着个青瓷罐探进头,粉裙上沾着星点糖霜:"七姐姐,纳兰公子,母亲让送些冰镇绿豆沙..."她忽然瞪大眼睛,看着桌下交缠的狐尾与靴尖,"呀!尾巴又打结了!"
"小孩子家家别乱看!"醉梦紫慌忙抽回尾巴,却不小心带翻了砚台。墨汁溅在纳兰京玄色锦袍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痕迹。她惊得捂住嘴,只见少年非但不恼,反而捏起她沾了墨的指尖,在自己手背上轻轻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这样,便算两不相欠了。"
窗外传来八妹醉梦熙的呼哨声,夹杂着觅风调试琴弦的铮鸣。醉梦泠放下绿豆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块油纸包:"对了!这是二姐新做的莲蓉饼,说给你们抄书垫肚子。"她刚转身,又探回脑袋狡黠一笑,"不过要快些吃哦,小加加和虎妞正盯着呢。"
夜风裹着莲蓉甜香漫过书案,醉梦紫望着纳兰京手背上的墨色狐影,又看看他锦袍上的墨渍,忽然"噗嗤"笑出声。少年挑眉看她,桃花眼里映着烛火与月光:"笑什么?"她摇摇头,拈起块莲蓉饼塞进他嘴里,指尖触到他温热的唇瓣,心跳如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江南的月,确实比长安的圆。"
纳兰京含着莲蓉饼轻笑,伸手替她拂去鼻尖的墨点。满室墨香与甜腻交织,窗外流萤忽明忽暗,将两人交叠的身影与未写完的《子夜吴歌》,都酿成了江南梅雨季里最绵长的梦。
莲蓉饼的甜香还在齿间萦绕,西阁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伴着小加加的惊呼声:"我的豆沙包!"醉梦紫与纳兰京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门外望去。只见月光下,虎妞小葵正骑在二宝身上,两人滚作一团,不远处散落着被踩扁的糕点和打翻的豆沙碗。
"又在抢食!"二姐醉梦甜举着锅铲冲过来,橙色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今晚谁都别想再吃甜食!"她话音未落,五姐醉梦红的猫突然窜上屋檐,嘴里叼着半块莲蓉饼,惹得醉梦泠跺着脚喊:"那是给七姐姐的!"
喧闹声中,父亲醉合德举着戒尺从回廊转出来,青布长衫下摆沾着墨渍:"成何体统!明日晨起,所有人..."老学究话未说完,母亲林秀琪端着新煮的桂花茶走来,鬓边别着朵晚开的玉兰花:"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嚷什么。纳兰公子,尝尝我新制的茶点?"
纳兰京笑着接过茶盏,目光却始终落在醉梦紫身上。她正蹲在地上帮小加加收拾残局,紫色裙摆扫过满地月光,耳尖的绒毛随着夜风轻轻颤动。少年忽然觉得,这看似混乱的场景,竟比家中珍藏的《江南百景图》还要动人。
此后的日子里,这样的喧闹成了醉府的常态。有时是三姐醉梦艾的兔子啃坏了六姐的书卷,有时是八妹醉梦熙与觅风在演武场切磋,刀剑声惊飞了满院的白鸽。而纳兰京总会在这时出现,或替醉梦紫挡住飞溅的泥点,或悄悄塞给她刚从京城运来的蜜饯。
某个寻常的午后,醉梦紫正在西阁批注《江南岁时记》,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她掀起珠帘望去,只见纳兰京骑着白马立在垂花门外,怀中抱着个竹编的小筐,筐里探出几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脑袋:"郊外猎户送来的,说是与你有缘。"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狐狸们叽叽喳喳地跑向醉梦红的猫,吓得猫儿炸着毛窜上树。醉梦紫望着满院追逐的小动物,又看看身旁笑得温柔的少年,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般模样——案前有读不完的书卷,身边有诉不尽的柔情,还有一大家子吵吵闹闹的烟火气,在江南的烟雨中,酿成最甜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