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醉梦熙枕下露出半卷《射艺图谱》,便抿唇笑道:“方才去前院收衣裳,见大风哥家的小厮送了个油纸包来,说是明日让你带着路上吃。你呀,怕是把练弓的心思都长到别处去了。”
醉梦熙猛地坐起,狼耳在发间抖了抖。油纸包就搁在妆台一角,打开来是几个芝麻糖糕,还有用荷叶包着的糯米团子,里面裹着细碎的鹿肉丁。她捏起块糖糕塞进嘴里,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大风带她去逛夜市,她盯着糖画摊子挪不动脚,结果他竟笨手笨脚地自己买了糖勺,给她浇了只歪歪扭扭的狼头糖画,惹得摊主大爷直笑。
“对了,”醉梦艾替她理好被角,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狼牙穗子,“方才父亲在书房念《吴越春秋》,说越女论剑时讲究‘内实精神,外示安仪’,我瞧着倒像说你——练弓时总想着江湖侠女,却忘了先稳得住心。”她说话时,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惊得醉梦熙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仔细一看却是大姐醉梦香的豹子宠物“闪电”,正蹲在屋脊上舔爪子。
更夫敲过三更梆子时,醉梦熙终于合眼,却梦见自己站在钱塘江边,大风穿着水师的玄甲替她挽弓,弓弦震动的声音混着浪涛,震得她狼耳嗡嗡作响。忽然间场景变换,她又回到醉府后院,大风正替她纠正姿势,指尖触到她手背时,檐角铜铃忽然化作漫天星子,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
次日未时初刻,醉梦熙揣着油纸包和《射艺图谱》残卷站在断桥上。西湖水在日头下泛着金鳞般的光,远处的雷峰塔披着薄纱似的云,画舫的笙歌随着江风飘来。她穿着母亲给的月白披风,领口的狼牙纹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狼尾在裙摆下不安地扫着桥面的青石板——却见大风穿着件藏青色的劲装,袖口绣着银色的浪花,手里还拎着个半旧的箭囊,正靠在石墩上冲她笑。
“等很久了?”他迎上来,发间还沾着几片柳絮,“瞧你这狼崽子,尾巴都快把桥面扫穿了。”醉梦熙正要回嘴,却见他从箭囊里抽出半卷泛黄的书册,封皮上用朱砂写着“水师箭法要略”,边角还留着海水浸泡的痕迹。江风忽然转急,吹得她月白披风猎猎作响,檐角铜铃的余韵似乎还在耳边,而眼前人的笑眼弯弯,映着钱塘江水,倒比她梦里的星子更亮些。
醉梦熙攥着油纸包的手指微微发紧,狼耳在月白披风下动了动,盯着大风手中那卷《水师箭法要略》上的水痕:“这书……莫不是从钱塘江水底捞上来的?”大风挑眉将书册塞进她手里,指尖蹭过她掌心时故意勾了勾:“前几日帮军营送粮,见老教头扔在角落,捡回来时页子都泡发了,晾了三日夜才敢给你。”江风卷着水汽扑来,吹得他藏青色劲装的领口猎猎作响,露出里层浅灰色的中衣——那领口滚着的银线,竟和她披风上的狼牙纹针脚相似。
她低头翻看书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芦苇叶,某页边角用炭笔写着批注:“此处‘转腕如浪’需借力,狼族腕力强,或可试三分劲。”忽然想起昨夜梦里他穿玄甲挽弓的模样,耳根便热起来,索性转身指向远处江面上操练的水师:“那些人站在摇晃的船头也能中靶,莫不是脚上拴了钉子?”
大风顺着她指尖望去,眼底笑意凝作碎金:“先教你站桩。”他说着便蹲下身,替她调整马步姿势,手掌按在她膝弯时,醉梦熙惊得狼尾差点扫到他肩头。“水师练箭先练稳,”他的声音混着江涛声传来,“你瞧那领头的百夫长,持弓时肘尖永远朝着江心,这叫‘借水势定心神’。”
她依言抬肘,却因用力过猛踉跄半步,大风伸手扶住她腰侧时,两人距离骤然拉近。醉梦熙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水汽,还有嘴角那颗若隐若现的痣,忽然想起今早母亲往她披风布兜里塞的青梅——此刻正和鹿肉干一起硌着后腰。“喂,”她慌忙退开半步,从袖袋里掏出颗青梅塞给他,“尝尝这个,我娘说……说酸的能提神。”
大风捏着青梅失笑,指腹摩挲着果壳上的绒毛:“你娘还说了什么?”江面上忽然传来水师放箭的破空声,几支羽箭精准射中远处浮靶,惊起一群白鹭。醉梦熙望着那些箭尾在阳光下颤动的羽毛,喉间发紧:“她说……说狼族女儿的箭,要射向自己想走的路。”
话音未落,大风忽然抬手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廓:“那你想走的路,可愿让我这阵风陪你吹一程?”他说话时,身后的钱塘江水正卷着夕阳的金辉奔涌向前,远处断桥的游人撑着油纸伞走过,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醉梦熙低头看见他手中那枚青梅,忽然想起昨夜灶膛里爆出的火星——原来这江湖梦若要酿得甜,除了弓与箭,还需有个人,肯把自己化作风,陪你在寻常光阴里,将侠气与柔情都揉进江南的晨昏里。
醉梦熙盯着江面上粼粼的金波,狼尾在月白披风下悄悄卷住了大风的裤脚。远处水师操练的号子声忽远忽近,她捏着那枚青梅滚圆的果壳,忽然想起幼时在山野间追逐猎物的日子——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肯站在钱塘江边,用三分江水的温柔,教她把江湖梦挽成弓弦上的月。
“你看那朵云。”大风忽然指向天边,淡紫色的霞云正被晚风吹成弓的形状,“像不像你前日在画坊瞧的那张《侠客引弓图》?”他说话时,藏青色劲装的袖摆扫过她手背,袖口绣着的银色浪花蹭过她腕间的狼牙穗子,发出细碎的轻响。醉梦熙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却瞥见他发间落了片白鹭的羽毛,便踮起脚尖想去摘,不料狼耳却撞到了他的下巴。
“冒失鬼!”大风笑着扶住她的腰,指腹隔着月白披风触到她后腰布兜里的鹿肉干。醉梦熙“唔”了声,慌忙退后半步,却踩在自己的披风角上,眼看就要摔倒时,被他伸手揽进怀里。江风猛地转急,吹得两人衣袂翻飞,她埋在他藏青色的衣襟里,闻见他身上混着墨香与江水的味道,忽然想起昨夜母亲在灯下缝补披风时说的话:“狼族的姑娘啊,心要像弓弦一样直,可也要懂得,风来了要懂得借力。”
“喂,”她闷声闷气地开口,狼耳在他胸口蹭了蹭,“你那本《水师箭法要略》……能不能借我描个样子?”大风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衫传来:“不过是本破书,改日我替你寻本新的。”他说着便松开手,却顺势牵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薄茧,“先教你射支响箭如何?方才见你盯着水师的鸣镝直出神。”
醉梦熙这才发现他箭囊里插着支红尾羽箭,箭镞处开着哨口。大风将箭搭在她桑木弓的弦上,双手覆上她的手背,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指节:“看江心那片芦苇,想着你要射断最密的那一丛。”他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惊得她狼耳尖簌簌发抖,却听见“嗡”的一声弦响,红尾箭带着破空声飞出去,恰好将远处一丛芦苇射得 sway 起来。
“中了!”她惊喜地回头,却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夕阳正落在他肩头,给藏青色的劲装镀上金边,发间那片白鹭羽毛被风一吹,轻轻落在她月白披风的领口。远处醉府的方向传来二姐醉梦甜唤她用晚膳的声音,混着画舫归航的橹声。醉梦熙望着江心荡漾的箭影,忽然觉得这江湖梦未必非要仗剑走天涯——若能有个人陪你在断桥边看箭穿芦苇,在暮色里听铜铃轻响,把侠气揉进柴米油盐,将柔情化作挽弓时指尖相触的温度,或许才是江南烟雨中,最寻常也最动人的侠骨与温柔。
醉梦熙望着江心那支颤动的红尾箭,狼尾在月白披风下轻轻扫过桥面青石板,扫落几片被江风送来的柳絮。大风松开覆在她手上的手,却顺势将她垂落的发丝绕在指尖转了圈:“方才那箭若再偏三分,便能射中芦苇丛里的野鸭子了。”他说话时,藏青色劲装袖口的银线浪花蹭过她披风上的狼牙纹,像水鸟掠过湖面般留下细碎的痒意。
“谁要射鸭子!”她甩脱他的手,却不小心把油纸包掉在地上,芝麻糖糕滚出两颗,引得桥下的锦鲤纷纷挤过来。大风弯腰去捡糖糕时,瞥见她披风内侧布兜里露出的鹿肉干一角,忽然低笑:“昨夜你娘偷偷往我袖袋里塞了块鹿肉干,说‘给那总盯着我家八妹看的混小子尝尝’。”醉梦熙惊得狼耳差点戳破披风,想起今早母亲在厨房假装揉面,眼角却总瞟着她往布兜里塞东西的模样,脸颊便热得像被钱塘江水煮过。
江面上忽然飘来卖桂花糖糕的小舟,摇橹的老汉唱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大风摸出几枚铜钱抛过去,接过老汉递来的油纸包,里面的糖糕还冒着热气,撒着星星点点的桂花。“尝尝这个,”他掰下一块塞进她手里,指尖沾着的糖霜蹭在她虎口的薄茧上,“比我买的好吃,方才见你盯着人家担子咽口水。”
醉梦熙咬着糖糕,腮帮鼓得像只松鼠,忽然看见大风发间那片白鹭羽毛还在,便伸手去摘,却被他偏头躲过。“想要?”他挑眉将羽毛取下,夹在她耳后,“这是方才你射断芦苇时惊飞的白鹭落下的,算是你第一支响箭的彩头。”羽毛的绒毛扫过她耳廓,痒得她狼尾又开始晃,却听见远处醉府方向传来大姐醉梦香的呼喊:“八妹——快些回来,父亲说今日要教你《侠客行》的剑法!”
“知道了!”她扬声应着,却磨蹭着不想走。大风替她理好披风领口的狼牙纹,忽然凑近她耳畔:“明早卯时,我在你家后院墙外等你,带了张新绷的弓弦,比你那桑木弓的劲儿更适合狼族腕力。”他说话时,江风卷起他藏青色的衣摆,恰好拂过她握着糖糕的手,将桂花的甜香与江水的腥气揉在一处。
醉梦熙看着他转身走向渡口的背影,藏青色劲装在夕阳下渐渐融成江天一色,唯有袖口那只她绣的歪扭狼头,还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她摸了摸耳后的白鹭羽毛,又捏了捏袖袋里那卷《水师箭法要略》,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不是非要去远方闯什么滔天巨浪——若能每日在西湖边挽弓时,有个人肯用三分耐心纠正你的姿势,再用七分温柔替你挡住江风,把侠女的剑胆琴心,都酿成寻常日子里指尖相触的温度,或许才是这江南烟雨中,最贴切的侠骨与柔肠。桥边的铜铃在晚风中轻响,将最后一抹夕阳的金辉摇碎在波心,也摇碎了少女心头那点尚未说出口的,比糖糕更甜的心思。
暮色浸染断桥时,醉梦熙揣着半块桂花糖糕往醉府走,月白披风下摆扫过桥面青苔,惊起几只躲在石缝里的蟋蟀。她摸了摸耳后的白鹭羽毛,忽然想起大风袖口那只狼头刺绣——去年她初学针线时,把狼眼绣成了猫耳,他却笑着说“狼崽子眼里本就该有几分猫的狡黠”。江风送来画舫归航的琵琶声,调子竟是《将军令》,听得她狼耳不由得立了立。
穿过垂花门时,正撞见三姐醉梦艾抱着篮刚晾干的艾草从厨房出来,绿色襦裙上沾着片蔷薇花瓣:“方才见大风哥在渡口买了斤杨梅,说是要腌给你吃酸的。”醉梦熙“哦”了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的《水师箭法要略》,却听见前院传来父亲醉合德的喊声:“八妹快来,替为父研墨,今日教你‘青萍剑法’的起势。”
她应着声跑进书房,见父亲正对着宣纸上的剑谱蹙眉,青布长衫上落着几点墨渍。砚台里的墨汁还未研开,旁边放着母亲新做的薄荷香囊,绿丝线绣着只歪歪扭扭的狼头——和大风袖口的针脚如出一辙。“父亲,”她接过墨锭,狼耳在发间动了动,“昨儿看的《吴越春秋》里,越女说‘道有门户,亦有阴阳’,那练剑也要分男女吗?”
醉合德捋须失笑,笔尖在剑谱上点了点:“越女剑本就讲究‘以柔克刚’,你这狼崽子性子烈,倒该学学如何借势。”他说话时,窗外传来九妹醉梦泠在水榭练箫的声音,调子断断续续,倒像是在模仿她拉弓时的生涩。忽然间“啪”的一声,醉梦熙捏碎了手里的墨锭,碎块掉进砚台溅起墨花,惊得她狼尾差点扫翻书案。
“又在想什么?”父亲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个油纸包,“这是大风哥托私塾学生送来的,说是新绷的弓弦,用狼筋和蚕丝混编的,比寻常弓弦多三分韧劲。”醉梦熙打开油纸包,见里面躺着根银灰色的弓弦,尾部系着枚用江水磨圆的鹅卵石,上面用红漆画着只摇头摆尾的狼。
更夫敲过二更梆子时,她抱着新弓弦溜到后院,桑木弓靠在老槐树上,月光透过蔷薇花架洒在弓身,映得狼头暗纹忽明忽暗。她刚要换上新弦,就听见墙外传来轻叩声,大风的声音混着湖风飘进来:“睡了吗?新弓弦试试手感?”醉梦熙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将弓弦装上,却因手抖差点夹到手指。
“笨手笨脚的。”大风翻墙进来,藏青色劲装沾着夜露,手里拎着个竹篮,“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城南武馆的师父说,狼族拉弓要配鹿筋膏,我央着师母熬了半罐。”他蹲下身替她调试弓弦,指尖触到狼筋与蚕丝的交织处,忽然低笑:“这弓弦我让皮匠加了狼族的鬃毛,听说能让箭术带三分野性。”
醉梦熙盯着他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侧脸,看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阴影,忽然想起白日里他说的“陪你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