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去捉,指尖却擦过他颈后微凉的肌肤,惊得两人同时一怔。洛君趁机夺过她手中的夹袄,青竹色衣摆扫过石案时,将半块没吃完的栗子糕碰得滚了滚,糖霜簌簌落在素兰裙摆上,像撒了把碎银。“这领口的滚边歪了。”他捏着银线故作严肃,指腹却在布料上轻轻摩挲,那里还留着她掌心的余温。
觅如“哼”了声想抢回夹袄,却被他举高了手臂。青竹色直裰下,他小臂肌肉随着动作起伏,腕间那道旧疤在天光下泛着淡粉。她忽然想起六岁那年,他为护她被恶犬追赶,摔进路边的碎石堆里,回家后却把伤口遮得严严实实,直到她半夜偷溜进他房里,才见他躲在帐后偷偷抹药,月光照着那道渗血的伤口,吓得她当场掉了泪。此刻洛君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便故意晃了晃夹袄:“怎的?莫非是想让我替你缝完?”
画舫的橹声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了些,歌女正唱到“玲珑骰子安红豆”。洛君低声和着曲调,忽然从袖中摸出颗圆润的鹅卵石,石身被摩挲得光滑,上面用朱砂描着只抱瓜子的小老鼠。“前日在湖边捡的,”他将石子塞进她掌心,指尖划过她掌纹时,感到她微微一颤,“瞧着像你偷吃糖糕时的模样。”觅如捏着石子,触手温热,才想起这石子原是他常年放在书箱里的镇纸,边角还留着他刻字时崩出的细痕。
檐角忽然落下滴残雨,不偏不倚砸在石案的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洛君的袖口。他低头去看时,觅如已飞快掏出绣针,替他将那道磨毛的裂口细细缝起。银线在青竹色衣料上穿梭,像极了春日里织网的蛛丝。洛君屏住呼吸看她垂眸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影,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素兰色衣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领口处露出半截藕荷色的抹胸,那是他上月托人从苏州捎来的料子。
“你书箱里的《齐民要术》,”觅如忽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昨儿我替你晒书时,见书页里夹着片干荷叶……”洛君闻言一僵,那是去年夏日她乘船采莲时,随手丢进他船里的荷叶,不想竟被他夹在书里存了一年。他正想开口,却见觅如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展开来是几块晒干的鼠尾草,草叶间还夹着粒饱满的莲子——正是那日荷叶上滚进他书箱的。
雨燕忽然从梁上掠过,翅尖带起的风将石案上的绣线吹得缠成一团。洛君伸手去理,却不小心握住了觅如的手。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都听见了彼此加速的心跳。觅如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青竹色衣袖与素兰裙摆交叠在石案上,像两团浸在春水里的墨,正缓缓晕开。远处画舫的歌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湖畔柳树上蝉儿初醒的鸣叫,一声声,将这檐下的静谧,酿成了最甜的蜜。
洛君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待这夹袄缝完,我带你去西市看杂耍?”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廓发痒,手里的绣针“叮”地掉在石案上。她抬眼望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那里映着初晴的天光,也映着她素兰色的身影,像幅浸在雨雾里的画,从此再也走不出这江南的烟水。石案上的夹袄静静躺着,银边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而两人相握的手心里,那颗描着小老鼠的鹅卵石,正悄悄传递着比雨声更绵密的,说不出口的相思。
洛君话音刚落,觅如指尖的绣针“叮”地坠入石缝,青竹色衣摆扫过案角时,将那串竹编雨铃撞得簌簌轻响。她抬眼望他,素兰色衣袖拂过鬓角,露出耳后那颗浅淡的朱砂痣——那是他幼时替她点的胭脂,如今却成了心头抹不去的朱砂。湖面的风卷着荷香吹来,将洛君束发的青绦吹得缠上她的素兰发带,两根丝绦在风里绞成个歪扭的结,像极了两人纠缠二十载的光阴。
“杂耍班子里有耍猴戏的,”觅如忽然捏起案上的鹅卵石,指尖摩挲着上面朱砂描的小老鼠,“去年你瞧着那猴子翻跟头,笑得茶盏都打翻了。”洛君闻言低笑,想起那日觅如被猴子扮鬼脸吓得躲在他身后,素兰色裙摆扫过他的脚踝,发间的玉簪蹭得他颈后生痒。此刻他伸手替她取下缠在发间的雨丝,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见她耳尖泛起的绯红正顺着脖颈往下蔓延,像宣纸上晕开的胭脂。
画舫的橹声渐远,湖面上浮起几只绿头鸭,扑棱着翅膀时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觅如望着鸭群游过的水痕,想起今早洛君在庖厨煨莲子羹时,围裙上沾的几点藕粉——那时她躲在廊柱后偷看,见他对着滚沸的汤锅蹙眉,青竹色袖管被蒸汽熏得 damp,却仍小心翼翼地撇去汤面上的浮沫。此刻洛君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来是支新制的银梭,梭身上刻着细密的鼠尾草纹,尾端还系着截藕荷色丝绦。
“前日见你用的木梭裂了缝,”他将银梭塞进她掌心,金属的凉意在她掌心跳动,“特意请银匠打了这支,你瞧这鼠尾草刻得可像?”觅如捏着银梭,见丝绦末端坠着颗圆润的珍珠,正是去年他从太湖替她寻来的。她忽然想起自己藏在妆奁深处的木匣,里头收着他送的所有物件:褪了色的糖糕油纸、磨圆了角的《诗经》、还有那支断了齿的竹篦——那是幼时她赖床,他用竹篦隔着帐子轻轻敲她脚心,结果自己笑倒在床边,把竹篦齿都撞断了。
檐角的铜铃忽然急响,原是醉府的丫鬟抱着匹新缎子走来。洛君连忙将锦盒合上,却不小心碰倒了石案上的茶盏,残茶泼在觅如素兰色的裙摆上,洇出片深青的水痕。“呀!”觅如低呼一声,洛君已飞快掏出帕子去擦,指尖在湿衣料上摩挲时,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他抬头想道歉,却见觅如望着裙摆上的水痕发呆,嘴角竟噙着抹浅笑——那水痕歪歪扭扭,倒像只在雨中奔跑的小老鼠。
“前儿你说想学吹笛,”觅如忽然转移话题,指尖绞着银梭上的丝绦,“我在市集见着支紫竹笛,笛尾系着穗子,倒和你书箱里那支旧箫配成一对。”洛君一怔,想起那支旧箫是他十二岁时摔裂了吹孔,觅如偷偷用蜡补上,还在箫身上缠了圈她的红头绳。此刻他望着觅如垂落的睫毛,见那睫毛上似乎又凝了层水光,不知是檐外的雨丝,还是心底泛起的涟漪。
湖对岸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原是醉府的小少爷们在雨后的草地上追逐。洛君趁机握住觅如拿着银梭的手,两人的指尖夹着那截藕荷色丝绦,像握着根月老的红线。觅如想挣开,却被他用指腹轻轻按住掌心的薄茧,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如春日里拂过湖面的柳丝,痒得她浑身发软。她低头看两人交叠的手,素兰衣袖与青竹色衣摆相触的地方,正有阳光透过檐角的缝隙照下来,在衣料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待雨彻底停了,”洛君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气息拂过她鬓角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带你去后山看野兰花开?去年你说那里的兰草开得比绣坊的料子还好看。”觅如“嗯”了声,声音细若蚊蚋,却趁他不备,用那支新制的银梭轻轻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洛君低头看时,见银梭上的鼠尾草纹正蹭着他的玉带扣,像只撒娇的小兽,用尾巴勾住了主人的衣角。
丫鬟抱着缎子走远了,廊下只剩下两人相握的手,和石案上那支静静躺着的银梭。觅如望着洛君眼中映出的自己,素兰色的衣衫,绯红的脸颊,还有发间那朵他今早想摘却被雨耽搁的兰草——不知何时,他竟悄悄插在了她的鬓边。雨早已停了,檐角的水线变成了断续的滴落,打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混着湖畔柳树上渐密的蝉鸣,将这满廊的静谧,织成了一张比雨丝更绵密的网,网住了两个青梅竹马的心,在江南的烟水里,慢慢沉沦。
洛君忽然俯身,在她鬓边那朵兰草上轻轻一嗅,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廓时,她听见他低声说:“觅如,这兰草香,倒不如你发间的皂角香好闻。”话音未落,她已羞得满脸通红,抬手想打他,却被他笑着握住手腕。两人在廊下追逐起来,素兰色裙摆与青竹色衣摆在阳光下翻飞,像两只蹁跹的蝶,惊起了梁上的雨燕,也惊起了湖面层层的涟漪,将那未说出口的相思,随着檐角的铜铃,一起摇进了江南的风里。
洛君与觅如在廊下追逐时,素兰裙摆扫过石案,将那支银梭带得滚落在地。他俯身去捡,青竹色袖管擦过她脚踝,惊得觅如退到朱柱后,鬓边的兰草被柱棱勾落,恰好掉在洛君展开的掌心。湖面上忽然掠过一群白鹭,翅尖划破雨后的澄空,将两人交叠的影子剪碎在青石板上。
“去年你在这廊下教我认字,”洛君捻着兰草轻嗅,花瓣上的雨珠滴在他手背上,“墨砚翻倒时,你袖口染的墨痕倒像只小老鼠。”觅如望着他掌心的兰草,想起那日自己偷藏他的砚台,却被他捉个正着,最后两人蹲在廊下洗砚台,水花溅湿了彼此的衣摆。此刻他忽然将兰草簪回她鬓间,指尖划过她耳垂时,触到那枚幼时他用红绳穿的米粒——那是她本命年时,他在庙里求的护身符。
画舫的橹声再次传来,这次载着卖花女的吆喝。洛君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扬声唤住画舫,替觅如买了束带露的栀子。雪白的花朵衬着她素兰色的衣襟,像落了片春雪。觅如接过花束,鼻尖萦绕着甜香,忽然想起前年夏日,他替她去湖心亭采莲,回来时浑身湿透,怀里却护着朵完好的并蒂莲,如今那莲干被她压在《女红谱》里,花瓣间还夹着他当时沾的水草。
“方才丫鬟说庖厨煨了绿豆沙,”洛君替她理好花枝,青竹色衣摆扫过她膝头时,带起夹袄上未落的糖霜,“你前儿说想吃城东铺子的蜜饯,我已托人买了,等会儿该送来了。”觅如闻言低头,见他袖口新缝的针脚歪歪扭扭——正是方才她慌乱中缝的,线尾还打了个笨拙的蝴蝶结。她忽然伸手扯住那线头,却被洛君反手握住,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都听见了对方心跳如鼓。
湖对岸的戏台上响起锣鼓声,原是杂耍班子开场了。洛君望着觅如发亮的眼睛,忽然松开手,从石案下取出个藤编小筐。筐里放着她未绣完的帕子、半块麦芽糖,还有那支刻着鼠尾草的银梭。“走吧,”他将筐子挎在臂弯,青竹色直裰在风中扬起,“趁日头未烈,去西市买你要的绣线。”觅如犹豫着起身,素兰裙摆拂过地面时,扫到了洛君脚边的鹅卵石——上面的朱砂小老鼠被摩挲得愈发鲜亮。
两人并肩走出檐廊,雨过天晴的阳光透过柳梢洒下,在青石板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觅如望着洛君的侧影,见他耳后也沾了片雨丝,便忍不住伸手替他拂去。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肌肤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她。四目相对的瞬间,湖风卷起两人的衣袂,素兰与青竹在阳光下交缠,像极了廊下那株并蒂而生的兰草。
“觅如,”洛君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他从袖中取出条藕荷色丝绦,“这是你去年落在我书箱里的,一直没机会还你。”觅如接过丝绦,指尖触到上面细密的针脚——那是她初学刺绣时缝的,原想做个扇坠,后来嫌粗糙便丢了。此刻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来是块干透的麦芽糖,糖块上还留着她咬过的齿印。
“这是你前年给我的,”她将糖块塞进他手里,声音细若蚊蚋,“一直没舍得吃。”洛君捏着那块硬邦邦的糖,忽然笑出声,笑声惊起了柳树上的蝉儿,扑棱着翅膀飞向湖心。他伸手揉了揉觅如的发顶,素兰色的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过,像流动的春水。“傻丫头,”他低声道,“麦芽糖放久了会苦。”
觅如却摇摇头,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语:“不会苦,就像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是甜的。”话音未落,她已羞得满脸通红,转身就往院门跑。洛君望着她素兰色的背影,阳光下,她鬓边的兰草与手中的栀子一起摇曳,像两只展翅欲飞的蝶。他握紧手中的麦芽糖,快步追上去,青竹色的衣摆在石板路上划出利落的弧线,惊起了路边水洼里的涟漪,也惊起了满湖的春光。
两人跑出醉府大门时,恰好遇上送蜜饯来的小厮。洛君接过油纸包,顺手塞给觅如,见她咬着蜜饯笑得眉眼弯弯,素兰色的脸颊上沾了粒糖霜,便忍不住伸手替她拭去。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唇瓣时,两人都愣了一下。觅如慌忙低头,却瞥见洛君腰间系着的玉佩——那是她十岁时用攒了半年的月钱买的,上面刻着个歪扭的“君”字。
阳光越发明媚,湖面上的波光晃得人眼花。觅如望着洛君含笑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江南的雨也好,晴也好,都不如身边这个人好。她悄悄伸出手,指尖勾住了他的衣角。洛君低头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到她手边,两人的小指在袖管下轻轻相触,像两根缠绕的青藤,在江南的烟水里,慢慢生长出最温柔的牵挂。远处西市的喧嚣隐隐传来,杂耍班子的锣鼓声、卖花女的吆喝声、还有画舫上的歌声,都成了两人身后模糊的背景,此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交触的指尖,和那颗在春日里,悄然绽放的,比雨丝更绵密的相思。
两人并肩走在西子湖畔的青石板路上,素兰与青竹的衣袂拂过沾着雨珠的垂柳。洛君忽然停步,从袖中摸出把油纸伞撑开,伞面是淡青色的杭绸,绘着几枝水墨兰草——正是去年觅如随口提过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