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走吧。”楚轻辞抬脚要走。
带头的汉子赶忙拦在前面,他三十多岁,长得不高结结实实的,皮肤粗糙黝黑,谨慎地说:“神仙,不,大仙,无论你是不是神,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请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求大仙再帮帮我们。”
楚轻辞似笑非笑地说:“送佛送到西,你们还真贪心啊。”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那汉子惶恐起来,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他这一跪不要紧,后面老老小小的呼呼啦啦又跪下了。
卓云忙道:“有事说事,你们这样跪来跪去的要折我的寿。”
“大仙,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卓云想着大仙就大仙吧,总比叫神仙顺耳,他一贯热心肠,能帮的忙绝不会冷眼袖手:“这位大哥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汉子受宠若惊地说:“大仙叫我老五就行。我们村在羊湖边上,自祖辈至今几百年,靠着湖中积蓄的雨水和山上的雪水过活。这几年天旱雨少,湖里的水快见底了,又打不出水井,幸好秃鹰嘴上还有冰雪,日子虽然越来越难,人畜还不至于渴死。”
卓云随着他的指向看,原来羊湖就是绿洲,秃鹰嘴就是赤石山的主峰。他曾去过主峰,山顶的冰厚达一丈,养活这些村民没有问题。
“坏就坏在昨晚那场天雷,不知道惊动了什么,竟把秃鹰嘴撞出一个大窟窿,雪水流不下来,都流到山窟窿里了。那窟窿太大了,离地好几丈,我们真是无能为力,这样下去早晚要渴死的!”老五脸上愁云惨淡的,他男子汉差点哭出来,众人都唉声叹气地附和着。
卓云生了同情之心,向楚轻辞说:“要不咱们去看看?”
“你真想管这事?”楚轻辞叹着气妥协道:“想管就管吧,咱们有的是时间。”
秃鹰嘴在村子后面几里之外,老五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羊湖的水发苦,但离得近取水方便;秃鹰嘴的水清澈甘甜,但取之不易。来这里取水,腿脚好的往返一趟两个时辰,腿脚不好的三四个时辰,大半天就过去了,所以赤石山的水比什么都金贵!”
楚轻辞便说:“既然活得辛苦,为什么不搬走?”
“我们是没钱没势没本事的老百姓,能搬到哪里去呢?搬到哪里不辛苦呢?我自幼长在这里,对外面一无所知。况且我的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亲人四邻也在这里,这里有我的根,走不了的。”
背井离乡外来客,再无一处是故土,卓云能理解老五对家乡的眷恋,这种深入血脉的牵绊是斩不断的,让他疑惑的是:“既然秃鹰嘴的水质好,山顶的冰雪充足,为什么不从羊湖搬过来,逐水而居,省下取水的麻烦?”
“不是不想搬,是不能搬,到了地方您就知道啦。”
从村庄到水源有一条羊肠小道,山路崎岖,楚轻辞还很虚弱,卓云故意放慢了脚程,老五也不敢催促。
等到了秃鹰嘴跟前,卓云才明白老五的话:壁立千仞的雪山上有条涓涓溪流,沿着经年累月冲刷出的水渠,自白云深处一路而下,在山脚汇成一汪泉水。泉边有只喝水的野山羊,看见有人警惕地跳开了,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飞鸟。水很清,能看见人的倒影,只可惜溪流孱弱细若游丝,泉穴的容积又不够大,能解决一时燃眉之急,无法长期供给百余人。
卓云掬了捧水直接喝了,入口清凉回味微甘,便招呼楚轻辞也喝水解渴,在炎热干涸的赤石山能喝一口凉凉甜甜的水,简直是大自然的恩赐。
“大仙,您看那里。”老五指向高处的山窟窿:“原本水流还大些,现在更不成了。”
从低处往上看,窟窿的边缘如犬牙参差,足够一人进出,不偏不倚截断了水流。要在坚硬的石头上撞开这么大的洞,得用多大的力量啊?
卓云犯了难,暗想:这样的山窟窿怎么堵得上呢?
用灵力操控傀儡不难,用蛮力填充石头也容易,可是接不上水路终究无用。莫若重新凿开一道水路,可是千仞高山怎么凿呢?水能穿石,久而成渠,大自然造化神奇远非人力能及。回想起在会稽郡时,当地多是丘陵山地,农人惯用竹子搭水路,从山上往下引水,可惜赤石山又没有竹子。
卓云把顾虑都说了,眼看他也没有好办法,老五难掩失望。
楚轻辞不耐烦地说:“看也看了,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大仙,你们不能一走了之啊!这挖山挪石的事,没了你们,还怎么成事啊?我们村老老小小的命都悬着呢!”老五慌了神,一边苦苦哀求一边殷勤挽留跪“请两位暂时住下,村子虽然简陋些,好歹能歇歇脚,好歹有口热乎饭菜,其他的再想办法。”
卓云假意埋怨道:“我又没说要走,还得劳烦老五大哥给找个住处。”
老五殷勤地带两人回村子,引得全村老少都来围观,大家一直说着感恩戴德的话,倒让卓云不好意思了。老五招呼媳妇收拾东西,打算把自家的房子腾出来。卓云推辞着不要,他不想大动干戈,找了间没主儿的房子,大家帮忙收拾干净,当晚就住进去了。
房子不大,只有里外两间房,外间有一张吱扭作响的桌子,卓云搬来石头当板凳,他一屁股坐下满意地说:“比起山顶的石头小屋,总算像是家了。”
“家?”楚轻辞不以为然地反问他:“像谁的家?”
当然是我们的家!我独自一人漂泊,现在你回来了,再简陋的房子都像是家。卓云心里这么想着,肉麻的话说不出口,一副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模样。
楚轻辞看着他窘迫的模样,不死心地追问道:“你的家还是我的家?”
卓云豁出去了,想说几句大胆的话,可他还没说出口老五就来了。
老五端着几个碗碟来送饭,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他把饭菜摆上桌,羞赧地说:“山里的饭菜粗糙,没什么好东西,大仙将就吃吧。”
一碟蒸野菜,一碟炒萝卜,一小碟陈年腊羊肉,还有几个蒸红薯。卓云直呼好香,他接连吃了一个多月的馒头,这些菜算得上山珍海味了。
老五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再过些时候瓜果熟了,就有可口的吃食了。俗话说有好就有坏,有坏就有好,再穷苦的地方也有好处,比如赤石山,庄稼歉收六畜不旺,瓜果却非常香甜!”
楚轻辞嘀咕了一句:“王婆卖瓜。”
他的声音虽低,卓云听得清楚,又怕老五听了吃心,打圆场笑道:“到时候得向老五大哥讨些尝尝。”
老五忙不迭地应承了,扯着儿子要离开,谁知小孩死活不肯走,盯着碟子里的肉吞口水。老五臊得无地自容,赤石山生活艰难,逢年过节才能吃肉,但不敢怠慢了大仙,便把家里仅剩的一块腊肉切了,孩子想多闻闻肉味,软磨硬泡地跟过去,他一时心软没拒绝。
卓云知道小孩子的伎俩,有心成全他,顺着他的心意说:“老五大哥你先回家,留他陪我们吃饭吧,我们俩太冷清了,多个孩子叽叽喳喳的热闹些。”
老五千恩万谢地走了,卓云夹了几块肉给楚轻辞,把碟子推过去:“小鬼吃吧,这些都是你的。”
楚轻辞又把肉夹回去:“我不和小鬼争吃的。”
“我才不叫小鬼!”那小孩十岁左右,他没有狼吞虎咽,反而细细品味着肉香,吃相倒是不错:“我叫第五淼淼,三个水的淼,是不愁水喝的意思。”
“第五淼淼,难道你行五,有四个哥哥姐姐?”
“我没有哥哥姐姐,只有一个小妹妹。”淼淼急忙纠正他:“我姓第五,我们村叫第五村,所有人都姓第五。”
卓云涨了见识了,他知道不少复姓,闻人、欧阳、上官、端木、夏侯等等,唯独没听过第五。(注:第五姓相传是田齐王族之后,现今分布于陕西泾阳、旬邑一带,第姓、五姓或伍姓都衍化自第五姓——来自百度。)
楚轻辞瞥了卓云一眼:“姓第五的第一次见,姓闻人的倒见过不少。”
淼淼高傲地昂着头:“闻人真难听,闻香味闻臭味的,不如我们第五好听。”
“小鬼你的胆子不小,敢说闻人是闻臭味的。”卓云故意吓唬他:“姓闻人的可凶了,我就认识一个,他又凶又不讲理,肯定饶不了你。”
“那他有剑吗?能飞来赤石山吗?”
“当然!他比我飞得还快,一下子就能飞上秃鹰嘴。”
“我不信!”淼淼心里怕了,肉也不香了,还兀自嘴硬:“没人能飞上秃鹰嘴,最凶猛的秃鹰也不行!我奶奶说了,秃鹰不敢往上飞,飞太高它的嘴巴会冻住。”
卓云故意拿着剑晃了晃:“我就飞上去过,还取了冰雪煮水喝呢。”
“你是神仙当然能飞上去,他又不是神仙,我,我才不怕他。”淼淼瘪着小嘴巴,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嘴上说着不怕,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时不时瞥向门口,担心姓闻人的突然飞进来打他。
卓云心里快活,故意逗弄小孩取乐,可是玩笑开得过头了,淼淼信以为真,倒让他觉得不好意思,又说:“小鬼你不用怕,他远在天边呢,而且他最听我的话,只要我说一句,他肯定不敢为难你。”
楚轻辞突然转向卓云,脸上阴晴不定,幽幽说道:“是啊,他还真听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