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还没想起自己和伊兰的渊源吗?”
审讯堂内,油灯散发出的微弱光芒时明时灭,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隐在案桌后, “世子还是不肯开口,呵,没关系,有人会开口。”
叶崇安脸色苍白,双眼下方透着深深的黑影。章角虽不能明面上对他施刑,但连日来暗地里的折磨并没有减少,最伤人于无形的是不间断的审讯。
他必须承认,这一招管用。在审讯堂的日子,他分不清白天黑夜,一旦有入睡之意,刑部便会用各种法子使他保持清醒。无外物的情形下,他只能通过将指甲嵌入身体的方式,来维持意识的清明。
在叶崇安身后,两个狱吏进来摆上一个血迹斑斑的木架,光看血液浸入的程度,年头怕是比眼前的章大人更为悠久。
终于是忍不住要动刑了,叶崇安吃力地活动了下肩肘,双手紧攥椅子扶手,苍白的手臂上青筋凸起。
早该这样痛快行事了,他不想任人押送,正打算站起,审讯堂内却推入一个人来,是伊兰,紧跟其后的是那个译语人。
章角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嗤笑道:什么西州沙鹰,在我刑部还不就是一只坐不住的瓦雀。
“带伊兰上架。”章角单脚翘起,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用刑是一门艺术,而他是这门艺术最忠实的鉴赏者。
枷锁和铁链堆叠在墙角;夹棍静静地躺在桌上,每一个夹口边缘都附着尖刺,而墙上挂着一排排拷杖,或铁或木,相同的是上面擦不尽的血迹。
伊兰对今日突如其来的架势感到恐慌,眼神死死抓住译语人,双唇不停上下翻动。
“世子执意不认伊兰的供词,我也愿意相信世子。”章角的眼神似毒蛇般挂在叶崇安身上,蓄势待发, “可这样一来,伊兰的供词就是蓄意污蔑世子的罪状,这样一个恶人,我可要好好替世子出气,万一他翻供还世子一个清白呢。”
说罢,他勾着一抹冷笑命人点燃火盆里的木炭,一旁的铁钳泛着寒光,铁与火的淬炼将带来无尽的痛苦。
这些刑讯逼供的手段叶崇安不是没见过,马匪为了多获得几块银锭折磨商旅客人的手法与此并无本质上的不同。但面对马匪时,他能痛痛快快地以刀剑相搏,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忍之又忍,甚至牵连到其他人。
诚然,伊兰往熏香中添加壶英草不假,若伊兰接受的是与之相符的罪名和惩罚并无任何不妥,可现在,章角把审问当作一场游戏,把刑讯看作一场无关紧要的博弈。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刺激他自己,逼迫他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威胁的感受。
“这就急了?”章角哈哈大笑两声, “这火钳又没落在你身上,你急什么?”
说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响回旋在审讯堂四壁,久久不散。
章角的眼神中冒着炙热的光芒, “说!是谁让你陷害我们镇西王世子的!不要命了,堂堂世子岂是你一个异域香师能随意构陷的!”
译语人捏着衣角无措地缩在一旁,他反应不过来,无论是伊兰的话还是章侍郎口中的言语,他都不确定是否有翻译的必要。因为伊兰从始至终就没有承认过自己认识这位世子,而壶英草一事确是他擅作主张私自添加的,壶英草燃烧后气味极淡,却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一秒奇妙的快感中。
洪掌柜十分重视这场赛事,在前期搜罗调香师的阶段就费了不少功夫,因此为了充分发掘出起调香师的潜能,从一开始便许下重金。
这也是伊兰想到用壶英草的缘由。个人对香味的偏好或许不同,有人喜欢中正平和之香,有人钟爱馥郁之香,但所有的嗜好在面临生理本能时都显得不堪一击。
这些话,伊兰说过,译语人知道,沈侍郎也完整地听完了他的复述,独独这位面目狰狞的章侍郎拒绝听。章侍郎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按自己的说法重新记录供词,至于怎么翻译,那是译语人的事。
他只要一份令人满意的画押供词。
章角玩味似地把玩着一样样冰冷刑具,像是在欣赏自己宝贵的收藏品。他时不时望向叶崇安,领略对方脸上压抑、不甘的神情。像叶崇安这样的人,章角见过,或许与那些高坐庙堂上的权贵子弟不同,对方骨子里更像是江湖草莽间闯出来的人物,看重别人甚至多过自己。
对待这样的人,直接用刑无济于事,他们最见不得别人因自己而坠入深渊。
“章角,你停下,我们谈一谈。”叶崇安强撑着站起,脸上面无表情,眼里却是说不尽的厌恶, “就我们两个人,谈一谈。”
“好啊!”章角将火钳扔进冷水盆中,蒸腾的白汽,逐渐熄灭的嘶嘶声,仿佛一条毒蛇放松下警惕, “你们两个,把他拖出去。”
余光中,满身伤痕的伊兰被两人拖拽着出了门,叶崇安暗地里松下一口气,按照章角的刑讯力度,不出几日,这个不通官话的异域人怕是要不明不白地交代在这大牢中。
章角慢慢走回至案桌后,双手一摊, “只要世子您肯在这份供词上签字画押,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章侍郎说过,明人不讲暗话。”他的声音虚弱,却依旧坚定, “供词怎么来的,想必章侍郎比我清楚。我认下供词,这个后果…”
他顿了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他, “担不起。”
章角脸色一变,嘴角透出不耐, “世子请看清局势,这份供词无论您认不认,我都可直接呈给圣上。您现在认,还有辩解的机会,要是届时三司会审,圣上亲自过问,恐怕您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世子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自己的父亲及哥哥想想,我相信世子您不是主谋,只要世子您肯开口。”
话就这么剖开了摆在案上,章角自认为已把其中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根本不重要,要紧的是你已经掺合其中,怎样把自己择出来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