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之位的争夺不是一日两日的厮杀,四皇子在圣上面前指出安阳王妃进献之香中含有壶英一事,针对的就是其背后的大皇子。最近朝会上关于此事的文章不少,几方势力明里暗里地都在互相指责。
圣上将案子交给霍知枢,知枢曾担任过太傅,为大皇子讲解经史、教授儒家思想,而他和沈影是同年进士,一同拜入的霍知枢门下,交由他们处理此事,其中用意不言而喻。
因为他的这番话,审讯堂内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叶崇安绷着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坐下,抬眸道: “不若章侍郎讲讲,我该如何写自己的这份供状?”
章角看他口风有所松动,立马转换态度,一板一眼地讲起早已想好的说辞。叶崇安看似时不时点头附和,其实内心在盘算着时日。虽然他被关押在牢内,不见天日,但一日三餐是准时送来的。
末了,章角沉浸在自己所设想的这份完美供词中,完全忽视掉叶崇安捏紧拳心又放松下来的小动作。
“如何?只要世子您承认您在西州见过伊兰,且是在四殿下府上看到的,我就能将您与此事撇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章角便可解释道:伊兰作假的供词是为了防止世子将他与四殿下相识一事供出,所以率先扯他下水。虽然这样不能直接印证四殿下和镇西王府有勾结,但世子可是在四殿下府上看见的伊兰,这里面又有数不尽的文章。
至于四殿下为何要指使伊兰添加壶英草,一切就交由圣上判断。
“我在四殿下府上看见的?”叶崇安靠在椅背上,比之方才,整个人透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 “章侍郎恐怕搞错了,我和四殿下此前并不相识。”
“在西州,我逐马猎鹰,可听说四殿下只待在府上,几年来,面都没见过两三次,怎会知道他府上有什么人?”
章角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语气中的变化,不悦地皱了皱眉, “世子是在套我的话不成。”
“就我们两个人,说出去的话犹如落入海面的一滴雨水,看不见摸不着,章侍郎这也急?”
章角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来人!送世子回牢房!”
“慢~着~”
声音尖,语调长,还敢阻止刑部审讯,章角脑子里蓦地冒出一个人来,转身恭敬道: “吕大监,怎么贵脚踏贱地,来此处了?来人,快给吕大监上茶,用我新得的阳羡茶!”
“不必了。”吕佑扯了扯嗓子, “侍郎大人,这位便是镇西王世子殿下吧。”
章角怔神,小心翼翼地探询, “对。是圣上有何旨意嘛?”
“别怪咱家多嘴,世子殿下可是圣上的亲侄儿,圣上又是最为仁德之人,即便是查案,刑部也该注意点分寸。”吕佑缓缓走至叶崇安身旁, “你们看看!世子殿下嘴唇都泛白了,还不上好茶?”
“是,是。”章角依旧是一头雾水,但不妨碍他招呼底下人做事。
吕佑朝叶崇安温和地笑了笑, “世子殿下受苦了。圣上也是今日才得知刑部竟然擅作主张将世子殿下押了进来,这不,马上就派了奴才来。世子稍作休整,一会儿就随奴才一同出去吧。”
叶崇安的情绪看不出什么起伏,只是淡淡地回应道: “有劳吕大监了。”
吕佑是圣上身旁最为信任的内侍,他能来此,说明事情已经解决。
唯有章角,五官拧皱成一团,虽不理解,却也不敢继续问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崇安完好无损地被带走。
——
霍府内,章角和沈影恭敬地跪坐在席垫上。霍知枢好古风,与相熟之人议事,从不用椅凳之物,一向采取的是跪坐的仪态。
“此事不怪你们。”霍甫面容清瘦,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 “边境那边传来了消息,大宛国似有异动,镇西王已在操军演练。”
“大宛安定了这么年,怎么这么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
章角一直不解圣上的态度为何会突然转变,几番打听也不曾有个结果,今日到知枢府上才解了惑。
沈影没有立刻发问,而是静了静, “异动?是在边境频繁增兵,还是大规模地修筑防御工事?”
“当年先皇传位于当今陛下,同年封彼时的三皇子叶骁为镇西王,镇守边境,无故不可离开一步,自此镇西王上下两代人便扎根于西州。”
古朴茶案上,霍甫握着小铜火著拨弄着底下的炭灰,不疾不徐继续道: “近些年京中有风闻,镇西王年老志衰,底下三子,一子残、一子死,还有一子刚刚入京。大宛这么些年从不逾矩,多少还是有赖于镇西王当年弋水一战的威名,如果有人根据世子被捉拿一事向大宛释放消息,甚至夸大实情,说陛下有意撤换边境守军诸语,他们怎么会不起异心?”
一番话的时间,红泥小炉上的热水也沸腾了。沈影半起身拿起,一一斟泡, “所以,陛下就不追究赛香会一事了?”
霍甫轻抬眼睑,眼里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
追不追究,圣上的目的都达到了。大皇子和四皇子互相攻讦,朝臣人人自危,生怕站错队,从此万劫不复,甚至于叶崇安这个世子,也不过是圣上拿来试探、把握自己三弟的筹码而已。
圣上可真是,像先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