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叔叔你帮帮他吧。”
潇潇的话让卓云回过神来,他压下那些旖旎的念头,一本正经地问徐放鹤:“扬善堂是你的本家,你犯了多大的错,惹得他们大肆搜捕?”
徐放鹤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不答话,扭头看向闻人潇潇。
“卓叔叔和楚师叔不是外人,我替你说吧。”潇潇叹着气说了徐放鹤的事:“盗尸贼横行修神道,就连扬善堂都遭了黑手,他们怀疑徐放鹤勾结盗尸贼,不仅盗了徐家的祖坟,还杀了老头子徐恨。”
“徐恨死了!”卓云严肃起来,心想:怪不得头戴白头巾,原来是戴孝。
不好,这个罪名太大了!
盗坟尚有回还的余地,徐恨的死可就棘手了,他是修神道硕果仅存的百岁老人之一,是老堂主徐乾的师傅,是现任堂主徐魁的师祖,一生奔波除邪卫道,颇有些好名声。
潇潇又说:“多亏我把他劫出来,否则……”
“为什么把他劫出来?”卓云打断她的话,正色道:“该让他过堂审审,徐魁不是草包,他能审得清楚。”
潇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卓叔叔高看他了,他什么都没查清楚,就罚徐放鹤受虎噬之刑,我要是不出手,徐放鹤就被老虎啃成骷髅了。”
扬善堂以虎为尊,家纹是金睛虎头纹;也以虎为法,最血腥的刑法就是虎噬之刑——犯下重罪的弟子被封了灵根,丢入虎苑,让饥饿的老虎活活吃掉!据说那些老虎总不肯一口咬死猎物,会先啃掉四肢,而后再啃食躯干脑袋,因此受刑的人吊着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慢慢吃掉,恐怖程度远胜过千刀万剐!
卓云听说过虎刑,他想着潇潇与徐放鹤两情相悦,不愿让心上人受苦,其情可悯,虽然不认同这种做法,但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
“这小子死定了!或许本来能不死,可你自作聪明把他劫走,就是畏罪潜逃,没罪也变成有罪了,他也非死不可了。”楚轻辞百无禁忌,说话不留情面,冷酷地指责潇潇:“你可把他害惨了。”
潇潇到底年龄小,她见两人都这么说,有些后怕起来。
徐放鹤忙说:“楚前辈,你错怪潇潇了,她是为我好!我没有杀人,就算进了虎苑也无可招认。”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要死的是你。真可笑,你都要被她害死了,不替自己考虑,反倒替她说好话。”
卓云拦住楚轻辞,想问清楚事情的经过。
可徐放鹤懊丧地抱着头,说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反反复复就一句“没有杀人”。
“别怕,你只需要把看到的听到的说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我真的没杀师祖!”
这可不太妙,卓云不禁皱了皱眉,轻声问潇潇:“他怎么……”
潇潇心疼地说:“别看徐放鹤长得高大,胆子很小,这些天东躲西藏的,他都没合眼,没疯掉已是万幸。”
楚轻辞不信邪,刻薄地问:“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杀了人装疯卖傻?”
“我脑袋里一团浆糊,真真假假乱七八糟的,什么都不知道!”徐放鹤说着激动起来,生怕别人不信,又想不到自证清白的办法,他猛捶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前辈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谎!”
潇潇按住徐放鹤的手,温柔地安抚他,又向卓楚两人说:“我相信不是他杀的,他不会杀人,更不敢杀人。”
不是他杀的,却未必与他无关,卓云看了一眼楚轻辞,深知对方也有同感。
“卓叔叔你得救我们!”潇潇放开徐放鹤,不管不顾地扯着卓云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哀求他:“看在我爹的份上,不,看在我叔叔的份上,送我们回逍遥山吧,我爹会处理这些,不会连累你和楚师叔的。”
潇潇生怕他不肯,又说起李家村的事:“当初我猜到是卓叔叔,林胥不就是拆开的楚么,又求起死回生,又怕蛇的,所以小师叔生疑时,我才故意打断他的话茬。”
卓云想了想确实有这事,他叮嘱两人好好歇歇,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到了屋外独处时,楚轻辞问他:“你真要揽下这个麻烦?”
“他们求到跟前,咱们怎么能不管呢?潇潇是怀瑾大哥的独生女,徐放鹤于我有一饭之恩,怎么说都得管一管。”
“你打算怎么管?带着两个累赘去采桑,还是先去逍遥山?”
卓云便说:“采桑近在眼前,当然先去采桑找不死树,还了金鳞门的人情,然后再送他们去山城,人命官司还是什么的就与你我无关了。”
“这回可有的烦了。”楚轻辞叹道:“闻人怀瑜的侄女和他一样讨厌。”
卓云让楚轻辞去休息,自己在高处守着,没过多久就见扬善堂的人折回来了,正挨家挨户地打听搜查。看来他们没那么笨,得想办法甩开才行,不能拖着尾巴去采桑。卓云想到野外有个麦秸做的假人,决定给徐放鹤做个替身,便拿了他的外衣向外奔去。
假人不知道在田间地头经历过多少风雨,变得破破烂烂的,它日复一日地看着庄稼更迭,日复一日地倾听农人唠叨,日复一日地经受阳光和月光的润养,因此有了些灵性。
它被人钉在树桩上,斗笠仅剩半边,诡异的脸露在外面,麦秸捆扎的鼻子秃了,蚂蚁在一深一浅的眼窝里爬来爬去,小飞虫在歪斜的嘴巴里飞进飞出的。
卓云打量着假人,自言自语地说:“凑近看着真有些怕人,怪不得楚兄弟讨厌它,幸好它只有微末灵性,不能化妖,否则只能打散它的灵性毁掉它的原形。”
他把徐放鹤的外衣披在假人身上,客气地说道:“仁兄,我帮你脱离禁锢,你不必谢我,因为我要借你的灵气一用,还得向你道谢呢。”
说罢掏出一张空白的符纸,以血代替朱砂画符——卓云用的是抚仙门的障眼法“化兽”和半路学来的傀儡操纵术,取两者之长,以免被人识破。符纹既毕,再用灵力催动,将黄符打进假人体内,口诵咒语:“以我之血,赋尔以灵,符在灵在,符灭灵消。”
大概用了两成灵力,假人终于化成徐放鹤的模样。
“徐放鹤”挣脱束缚,从树桩上走下来,茫然地看着卓云,它还没有自我意识。
卓云说:“你是徐放鹤,你要骑一匹快马去东南方,谁追你都不要停,一直往前走,如果幸运到达山城,找一个叫闻人怀瑜的人。”
“东南方……山城……闻人怀瑜……”它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
“很好!你告诉闻人怀瑜,就说,就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啊,卓云索性化繁为简:“你只说潇潇两个字,他自然就明白了。”
“徐放鹤”仍是念叨着:“闻人怀瑜……潇潇……”
卓云把仅剩的半边斗笠拿下来,又觉得有欲盖弥彰之嫌,便又给它戴上了。他目送“徐放鹤”上马,看着它的背影越来越远,由衷说了句“谢谢”——他用掉的两成灵力,只要勤于修炼,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只是假人冒着风险,可别落在扬善堂手里才好。
不久之后,“徐放鹤”东去的消息传来,引得一行黑衣循迹而去。
四人顺利离开解梁,潇潇心里欢喜,徐放鹤的话也说得多了,只是不提杀人盗尸的事。徐放鹤不提,潇潇不提,卓云自然也不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多蹚浑水。
楚轻辞私底下揶揄卓云:“我看你上当,姓徐的遮遮掩掩,不像你说的那么老实。”
遮遮掩掩也好,说不清楚也罢,卓云不愿意深究,他只想把两人平安地交给闻人家,此事便与他无关了。
过了芦山县的界碑,遥遥可见一条长河横亘南北,河水浑浊,只比黄河略好些。时下已是初秋,经过夏季雨水的添补,水位涨得很高,两岸的芦苇茎秆粗壮绿叶肥硕,顶着零零散散的芦花,像是深陷泥沼的勇士们,努力地挺直脊梁。
川原秋色静,芦苇晚风鸣。
芦苇不稀罕,在会稽郡随处可见,是少年们的玩物,或作打闹的兵器,或作游戏的筹码。卓云也曾与芦苇打过交道,他把茎秆制成哨子,刚开始总是吹不响,后来练得多了技艺娴熟,哨声嘹亮堪比唢呐,有惊飞鸟动走兽之势,颇为自豪。
可卓云没见过这么多芦苇,两道碧绿沿着河道蜿蜒南北,葱葱郁郁的望不到尽头,有十顷还是百顷,像是连绵不绝的青山,怪不得有芦山之名。一阵风吹卷而来,芦苇随风起伏,又像是天边撒下来的青纱帐。再过些时日,芦花翻滚如浪,飞絮飘摇似雪,那将是另一幅美景。等到芦花谢了,芦苇残了,不必黯然神伤,因为它们早已孕育了新的生命,等到春天自会再现生机。
芦山县城不大,只有一家驿站,它久经岁月,朱漆剥落白墙暗沉,门窗老旧嘎吱作响,连张书名的匾额都没有。驿站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寥寥食客,拴马石也冷冷清清的,没有马,只有一头驮货的骡子,打着响鼻吃草料。
徐放鹤是半个东道主,自动请缨点了饭菜。
潇潇抹了把桌面,黏腻腻的,她用手帕又擦又洗的才让大家坐下,打量着店里的几个食客,看谁都不像姓于的,低声向卓云求证:“卓叔叔,你认得出金鳞门的接头人吗?”
卓云想起于管家的脸,笑道:“当然认得出来。”
“冼师伯看起来很有钱,比我家也不差,他的属下怎么住在这种地方。”潇潇不满地抱怨着,她是金银堆里长大的,最近过了不少清贫日子。
徐放鹤道:“山西困苦之地颇多,温饱而已,比不得富庶之地。以芦山县为例,水土分布不均,以河为界,河东水多沼泽遍布,河西土多聚集成坡,耕地不足七成!耕地少则五谷不丰,五谷不丰则六畜不兴,生活便艰难些。这家驿站在河东,吃鱼虾鸭鹅容易,想吃牛羊肉就难了。”